迟欢突然动了个念头。
很久之前梁若玲曾直白地告诫她,圈里99%的交情本质上都是资源置换,就连她们的友情再深厚,也或多或少有相互利用的部分。她一度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却也理解的确是这道理。
过去迟欢清高不爱求人,现在她终于明白,还能骄傲的人一定不够绝望。就快来不及了,她不得不拉下脸试试她的面子值多少钱。
*
回到北京的第三天,迟欢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寰影撤资的消息。
据梁若玲说对方没有纠缠清算沉没成本,只很无奈地表示希望尽快与这部电影撇清干系,那样子,像在躲一条毒蛇。
迟欢不知道许志宏是恐吓还是给了寰影多少补偿,她觉得这男人大概是疯了。京圈的大佬公子哥儿们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儿不少见,可下血本要断一只蝼蚁的生路,独他一人。
梁若玲放下啤酒,叹了口气,“这事儿之前丫还真没这么干过,跟过他的多多少少都挺受照顾,你那当众一巴掌估计让他下不来台了。”
“你这是觉得我也跟过他?”迟欢闭着眼轻声道。
梁若玲一怔,“欢儿……”
迟欢摇头,她知道梁若玲没那意思,只是每当觉得什么话刺耳便不自觉地想刺回去,这毛病怕是要带进坟墓里。
“你前儿说看能不能搬动救兵,你找了谁?”梁若玲换了话题。
“滕致远。”
“啊?”梁若玲猛地坐起来,“你还认识滕致远?”
“不认识,我跟滕佳说如果你爸能帮我们把电影拍完,你那几支MV我免费给你拍。”
梁若玲哂笑,“你这资源都不对等,人家能答应么。”
迟欢按了几下手机给梁若玲看。
宇宙无敌美少女佳:「耶!我去求求他~哈哈哈哈」
梁若玲扶额,“还真是小公主。”
迟欢默默点头,把她备注改成了“人生赢家”。
“不过就算滕总能答应,也不一定干得过许志宏。瑞泰去年才开始搞娱乐产业,许家可是快四十年的老根基了。”梁若玲说。
确实不一定。迟欢当晚详细盘了一遍两方的背景,对于滕致远肯不肯帮和帮不帮得上,她心里都没有底。
瑞泰集团是国内地产业的领军,五年前才开始逐步向其他行业扩张。滕家四代豪门,董事长滕致远前年跃升江南首富,财力远超许氏。仅这一年半,瑞泰入股了两家娱乐公司和一家视频平台,与政府合作的影视城正在建设中。
而许氏,在她出国之前是影视行业里绝对的龙头。近些年版图开始被崛起的几家公司瓜分,又受到税案的冲击,大不如前。但就算被削弱,那么多年积累的人脉背景依然让他们在业内拥有极高的话语权。
滕致远若是肯出面,许志宏兴许能给几分面子,许家还健在的老爷子多半也不容他这儿子为私人恩怨与瑞泰交恶。不过换作她是滕致远,应该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导演去得罪许家。
“看吧,看天肯不肯帮我们。”迟欢淡然。
她也没抱太大期望,只是时间所剩无几,病急了再不乱投医,恐怕这电影就要二度夭折。
迟欢没想到,当一周之后滕佳说有人过来与她面谈时,来的人会是滕致远的太太。
☆、第 22 章
从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这个女人应该是温和客气的类型。但迟欢对“太太”这词儿有阴影,因而坐在咖啡厅里等待的时间,她预设着无数糟糕的场面。
不过当她真的坐到面前时,迟欢发现自己无法判断。
她身上没有豪门阔太的那种珠光宝气,衣饰简洁大方,把她的贵藏在材质与针角里。面相不是精明的面相,而是那种你心知她不是狠角色,却也不敢糊弄的类型。
她微倾了身子与迟欢握手,“你好,我是徐靖芳。”
“您好,还麻烦你跑一趟北京。”迟欢不自觉地小心翼翼。
徐靖芳微笑,“也不是专门跑的,正好来看画展,来见见你。”
画展。
迟欢像抓住一根稻草,“最近展是挺多的,您喜欢看画展?”
徐靖芳翻着菜单,又抬头一笑,“朋友的展。”
迟欢的欣喜又消下去,这些年都不在国内,北京的艺术家她真的不熟。
“哦……是哪位啊?”她试探。
徐靖芳点了杯滇红,双手把菜单还给服务生,带着难以捉摸的浅笑定定地看了迟欢一会儿。
“滕佳跟我们说了你的事,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
迟欢心里一沉,表面镇定道:“应该的。”
“嗯。”徐靖芳双手交叠,右手食指缓缓抚着左手中指上戴着的那颗珍珠。但她突然又转了话题,“前几年你那个爱与死亡的主题展我看过,当时我正好在洛杉矶,可惜还不认识你。那些按语写得蛮有味道的,展馆叙事方式我有点喜欢,以后有机会可以合作一下。”
迟欢愈发吃不准她的态度。以后?意思是这次不能合作?她只字不谈电影,一味在说艺术展,似乎是在委婉地转移方向。
“有机会当然荣幸跟您合作,不过您指的是哪方面?”
“我们算半个同行吧,我在江南开了家画廊,有空来提提意见。”徐靖芳很客气。
后来整整两小时的聊天都围绕着画家与美术馆,聊得算是愉快,但迟欢始终没找到机会将话题引向她的目的。而徐靖芳有时似笑非笑,多半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好像根本没打算提电影的事。
在迟欢的理解中,这就是回答了。
这十天多里,演员们来问过通告的安排,制片那边搪塞着,让他们照自己的时间接短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新开机。
许志宏这次没有直接放什么话,也没有威胁组里的什么人不得与迟欢合作,团队没被遣散,但每一个场地都寻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拖延拍摄时间。
迟欢怀疑他在阻碍她拍摄上花的钱比他们这些天的损失还高。他让她想起童年时游戏厅里讨人厌的小男孩,揣着满满一包游戏币耀武扬威,自己也不好好玩,就以干扰别人为乐。
但这次的许志宏更让她窝火。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躲在暗处捉弄一个小他十七岁的女人,只因为她曾经让他失了颜面。她宁愿他直接站到她面前,用刀指着让她滚。
然而这些天除了依旧不能复工,谁也没有出现过。
迟欢消息不灵通,直到月底看到许氏影业董事长逝世的新闻才知道许志宏的父亲已经重病住院近一个月。
父亲躺在医院,他却还有心思给她使绊子。
然而许志宏成了真正的许总,瑞泰想必不会替她出头,她这电影多半是拍不下去了。
*
黄昏时,一本书又看到了最末。迟欢把书合上,却记不起这故事是什么。这几天过眼的文字仿佛阅后即焚,她只是在找事做,否则心里空得发慌。
她走到阳台点上烟,一眼看见自冬天起就一直孤零零立在这儿的画板。
最后一次绷上的画布一片空白,徒落了灰,迟欢不记得是被什么事打断,之后便再没有时间坐下来画一幅画。
迟欢接了桶水,刚浸上笔,电话响了。
她看见屏幕上黑马与少年的背影,下意识想按掉,却鬼使神差地接了。
嘉昱那边听起来很吵,人群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进听筒。
迟欢没吭声,他也没打招呼,直接问了句:“有空看电影吗?”
“可不敢跟您去电影院。”迟欢开了免提,腾出手把笔刷挤干。
他在笑,“现在有私人影吧你不知道吗?可以看老电影。”
“那为什么不在家看?”
“嗯——”他拖长了声,“你在邀请我去你家?”
迟欢手一顿,他现在如果在面前,这支笔一定会敲在他头上。
她无奈,“哪个影吧?”
“我发地址给你。”嘉昱迅速挂了电话,发了个定位过来。
迟欢打开地图,离这里车程二十分钟。
她坐上了车才突然反应——她被套路了。加进了她不会选的选项,她便自然地答应了他最初的提议,根本忘了她还能选择不与他看电影。
见到他,她骂他狡猾,他兜帽下的眼睛里透出得意。
“难道不是导演想跟我看?”
迟欢转身便走。
他耍赖地拉住她,“今天愚人节,不用理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