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想一个。”晏方声说。
牧周处于一种持续的兴奋中,他隐隐有猜测,却又不敢笃定,满带狐疑,他问:“哥,这狗是……?”
“随便买的。”
牧周眨眨眼睛,鼻根突然就酸了。
酸得特别迅猛,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就跟一阵疾风吹过来的速度差不多,面前无风起沙,迷了他的眼睛,引得牧周有想落泪的冲动。
“啊…昂,”牧周慌乱地将头低下,把双肩包取了抱在胸前,“哥我先上去放个书包再下来。”
然后便不等晏方声的回应窜上楼,晏方声原本没注意牧周的神色,听他这前不搭噶的话才注意到人。
牧周跑得极快,晏方声不动脑子都能看出他反应不寻常。
大踏步上了二楼,牧周刚踏进房间就把门给关上了,抬起手臂擦了把夺眶而出的泪水,牧周仰起头深呼吸两下,试图把那排山倒海扑面而来的异样情绪给湮灭,但他不是什么情绪塑造大师,也没有即刻恢复如常的功力,牧周把泪胡乱抹了红着眼睛盯着虚空,还没从震荡的心绪里回转过来。
牧周不爱哭,真的不爱哭。
他不是什么娇气包,但遇见晏方声以后好像哭了很多次。
父母在世时,牧周被爱着的时候并不觉得惊心胆战,就像吃饭喝水一般,被宠爱被关注是唾手可得的,这种状态一直到他们离开,牧周没了依仗成了一个人才认识到被宠爱的可贵。
晏方声却偷偷地帮他填满了这处空缺,一点不露声色微小的愿望都被格外关注。
明明是值得开心的事情,牧周却觉得很难受。
因为晏方声了解他,他却不了解晏方声。
因为晏方声做了那么多,他却不能为晏方声做些什么。
因为晏方声越是体贴温柔完美,他……就陷得越深。
从陈东那场闹剧开始,牧周就隐隐有了微末的意识,这种浅淡的意识在时间的推移下膨胀明显、与日俱增,增长到了一种牧周无法忽视的地步。直到现在,那块儿意识哪怕牧周不去看不去想不去思考也没有随之消减,而是在晏方声每一次温柔爱护下肆意成长。
在意识诞生初期牧周没有加以阻止,现在更加阻止不了。
它已经从一颗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姿态婀娜招摇地在牧周眼跟前晃荡,提醒他不许无视自己的存在。
牧周想要放一放停一停缓一缓,这棵大树的树根却掌握了他心脏命脉的跳动,无时无刻的血液输送不断更迭大树想要传达的意识。
这棵大树清晰地告诉牧周——他喜欢上了晏方声。
不是所谓未成年对成人的仰慕,也不是因为寄居篱下心内失衡想要刻意讨好,更不是一时兴起的古怪猎奇,他就是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了晏方声。
牧周双手环抱住自己,头埋进臂弯,指甲掐在肉上。
这对牧周来说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好消息,反而使他忧虑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藏住这份欢喜,但牧周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泄露。
如果让晏方声知晓,大抵会是困扰,甚至还可能让他生出与自己断绝来往的想法。
牧周光是想想就已经承受不起。
他已经习惯晏方声的好了,所以无法接受这样的好远离自己。
晏方声走进他生命的步伐从容细缓,宛如一条无落差溪流般平淡,在牧周无警觉时就已经无法断绝,以至于他不能接受一切变故,一切晏方声离去的变故。
因为那一定不是和缓欢愉的,震荡痛苦会随之而来。
泪水早就藏进衣袖里消失不见,牧周抬起头,觉得自己龟缩了太久。
对晏方声来说他的突然离开算不算一种失礼?
说好放个书包就下去,这段时间大概够牧周上下来回放二十趟书包都不止。
牧周思索两秒撑着地面站起,起身去厕所洗了把脸,用纸巾将水痕全擦了,牧周盯住镜子里的自己。
他皮肤随了母亲,白,眼尾一点点红就格外显眼。牧周搓了一把脸冲镜子笑笑,嘴角高高地扬起,笑容僵硬难看。
笑得太假。
鼻根处的紫青色淤血已经很轻了,所以牧周今天并没有贴创可贴,淤痕在面中突兀地出现,有些滑稽。
牧周将自己微长的刘海撇到鼻梁上方的位置,试图靠那一点碎发将滑稽挡住,效果有是有,就是收效甚微。
那一撮头发左移右移,怎么遮也遮不全,牧周放弃了,反正晏方声也见识过更滑稽的时候。
又耽搁了一会儿,牧周觉得半点异样也瞧不出了,将丢在门背后的书包放在桌上,牧周开门下楼,他整理好一切觉得能完美应对晏方声,楼下却没瞧见晏方声的身影。
狗还在楼下,听见响动冲到牧周腿边一前一后跳跃着,牧周蹲下去摸它,小狗得意地仰头让牧周摸它下巴。
“哥给你取名字了吗?”牧周将狗抱起,小狗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挣动,牧周抱不住,只能让它跳到地上。
“汪汪!”小狗摇着尾巴蹲坐。
“我听不懂你说话。”牧周在它背上顺毛摸了一把。
“汪!”
“你多大啊?”
“汪!”
“你和财神爷长得好像。”
“汪!”
“你饿了吗?”
“汪!”
“一会儿问问哥能不能喂你吃。”
“汪!”
不论牧周说什么它都汪,一来一回,牧周跟狗玩起劲儿了。
四下无人,牧周俯身偷偷道:“你悄悄告诉我,哥是因为我才把你带回来的。”
一路汪下来的小狗却突然不吱声了,本来牧周就是逗个趣儿,觉得好玩,现在小狗却在关键问题上不应承他,这让他不太乐意。
“你不汪了吗?”牧周不死心,跪在地上用手指抵它湿润的鼻尖。
小狗呜咽一声,趴了。
“汪汪?”牧周不高兴了。
多难受啊,明明应该一直汪的。
怎么就不汪了呢?
“你是不是饿了?”
牧周眉尖拧起,在眉间拱起小小的弧度,“汪一下吧。”
“汪汪?”
小狗还是不应。
牧周一拍地板,稍起了声调,“汪汪汪!”
小狗振作起来,但也没有让牧周如意,它跑了,尾巴一甩一甩的,它开始在客厅绕着圈飞奔。
牧周:“……”
狗是追不到了,人还有点无语。
“汪什么?”
沉稳的男声从后方传来,牧周一激灵猛地向后看去,晏方声叼了根快燃尽的烟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卧房门开着,但牧周一点动静也没听到,晏方声进屋便换了软底棉拖,走起路来本来声音就小,加上牧周还一门心思挂在跟狗聊天上,哪能分出耳朵去听其他声音。
窘迫地红了脸,牧周没想到认清心意后这么快就能在晏方声面前丢面儿。
“还不起来?”晏方声将烟夹在手里,呼出一口气。
牧周赶紧站起,面前罪魁祸首穿过,地板被它踏出清脆的响声。
晏方声自打住进这房子里以来就没感觉这房子这么活性过,现在因为一条狗折腾得生机盎然。
“真闹腾。”
听到评价,牧周把手背在身后,问:“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不喜欢我带它回来干嘛?”晏方声反问。
牧周一听这话,又高兴了。
虽然不能类比,但牧周忍不住把晏方声那句话里“它”换成了自己。
也不知道跟狗比是什么奇妙的心理状态,可牧周认为这么一替换好像也说得过去。
因为小狗不汪而不愉的心情迅速得到缓解。
“所以你刚趴地上跟它汪什么?”
说来说去,话题转到最初。
牧周一哽,慌乱道:“逗它玩呢,就唤唤他。”
“没啥别的意思。”
牧周说:“你知道那个旺旺礼包吧,我说的那个旺……就发财的意思。”
晏方声本来挺正经地听着,听到后面感觉不对味儿了,也不戳穿牧周的瞎掰扯,淡淡道:“你冲它发财,是真拿它当土地公财神爷啊?”
“没,我瞎说的。”
晏方声哂笑一声,把烟掐了碾进烟灰缸里。
“好好想想,给它起个名。”
“我?”牧周摆摆手,“哥还是你起吧,我不知道叫它什么。”
“随便叫。”晏方声好似浑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