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续整个脸上原本养出来的一点儿血色都散尽了,撑着墙勉强站着,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宋宁连忙把小型的应急的氧气瓶从柜子里拉出来给他吸氧,严歌续吸了几口,才从那种完全头晕眼花的状况中缓过劲来,尽可能镇定地说:“我刚刚,去买东西,就和他分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他就不在原地了,电话也,无人接听。”
“报警吧……现在就报警。”
“这……”宋宁脸色也变了变,他也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儿,但宋宁觉得严歌续有点担心过度,扶着他想让他去床上休息一会。宽慰道:“小严总,您别太紧张了,他也不是小孩了,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端端地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呢?或许是临时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和您打招呼走开了呢?”
“他能有什么急事?他上一秒还和我说想吃红薯,就算再怎么急,不可能和我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开的。”严歌续语气不容置喙,眸色极深。
“我说去报警。”严歌续每吸进去一口气都伴随着心脏强烈的撕裂感,他很久没有像刚才那样跑动过,手表上红光闪烁,宋宁手机app上的提示警戒铃响个不停,严崇州那边也收到了提醒,发了信息问情况。
这是约定好的,如果手表联结的几名监护人距离都超过500米的话,手表就会直接拨通急救中心,并用电子音报送情况,如果监护人距离500米以内,就只会发提示,宋宁快速点了一个快捷回复:【我正在处理,情况可控,稍后回复。】宋宁没有回答他,只是快速地撤下氧气面罩先给严歌续喂了药,又重新给他戴上面罩,才拿起手机当着严歌续的面打110,虽然宋宁内心觉得警察并不会理会自己。
严歌续直接坐在了地上调整呼吸,但眼神却依旧灼灼地盯着他,宋宁像是被两把眼刀子戳着,只能硬着头皮和电话那头说话。
“我们有个朋友忽然失踪了。”
“24小时?不……没有超过24小时,就是刚刚失踪的。”
“叫贺恒光。”
“不,不是未成年,是19岁的男生。”
“在小区里,不,不是,但是主要是他是残疾人,他不太可能自己不见了的。”
“啊?什么?周围找过了吗?”
宋宁在严歌续的死亡凝视下磕磕绊绊地撒谎道:“找、找过了,不过刚刚很慌神,不知道有没有漏掉的地方。我、我等会会再找一遍,但是能不能也请你们帮一下忙……对,是那个小区,啊……好、好的。”
宋宁有些窘迫地说:“小严总,警察那边说可能是自己去什么地方了,让我们自己先找一下,如果找不到再和他们联系,他们现在也比较忙,可能迟一点才能派民警过来。”
“那你现在去找啊,去联系一下物业,调小区的监控出来。”严歌续颓唐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溯当年的情景,这会儿不过是面上故作镇定而已。
如果是因为他。
如果是因为他要让贺恒光也经历一次那样的噩梦的话。
严歌续不知道要怎么补偿对方才算够。
细长的针一根根嵌入手指,剧烈的疼痛和心脏的疼痛连成一片,还要强打起精神去周旋,他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求你们放过我,我知道银行卡的密码,求求你们放过我。
这时候女人才会停下来,给他喂药,显得像个真正的护工一样,给他接上鼻氧,维持他几乎消失的呼吸,因为被绑在床上,他只能维持着平躺,肺里都是咳不出的痰和瘀血,那段时间他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剧烈的疼痛。
还会有男人在深夜爬上他的床,坐在他身上,压着他纤瘦柔软的腰,嘴里念着一些严歌续听不懂的粗陋的方言的脏话,有些着迷地夸赞他:“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就是不一样,和之前那些病恹恹看着就烦人的老头老太太不一样,这皮肤,这脸蛋,病成这样了,都还是个美人胚子。”
女人会双手抱胸在旁边抽着烟冷眼旁观,只是偶尔才出声提醒:“别乱来,不要留下证据,等他把家里的钱财交代清楚了,再让他死于心脏病发就行了,你碰了他容易被发现,就扯不清了。”
“真可惜。”男人低下头舔了舔他的脸。
严歌续阖着眼皮,恶心得几乎作呕,但他不敢动,也不能动,只能装作自己已经疲累至极地陷入昏睡,才能赢得一些喘息的空间。
“小严总?小严总?续哥?你还好吗?”宋宁已经叫了严歌续几声儿对方都没有反应了,像是忽然被扯掉线的木偶一样,关节俱是垮掉一般瘫在地上。
严宋宁歌续如梦初醒,强撑着打起精神来,青白的手指扣住宋宁的手腕,吩咐道:“去把特效药拿过来。”
“那个药是应急用的。”宋宁不动。
“现在就是应急。”严歌续叫不动他,干脆自己硬撑着要爬起来。
“那个药对消化道损伤太大了,不就是因为那个原因才停的药吗之前?”宋宁快哭了,亦步亦趋地跟着虚护着他,不敢帮他拿,又不敢不让他拿。
“宋宁,我求你了。”严歌续靠着墙喘气,有气无力地说,“我求你了,我胆子小,噩梦有一个就够了。”
“我必须亲眼确认他没事了我才能安心,就算是折了我几年寿命,我也不想在愧疚中死去。”
宋宁不明就里,但严歌续的语气绝望得令人心悸。
宋宁最终点了头,拿来了对于寻常人而言有价无市的特效药给他服下,心脏的绞痛很快缓解了许多,那种脱力感也逐渐散去。
严歌续知道宋宁是不会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的,在确认他没事之前,宋宁哪里也不会去,只会寸步不离。
严歌续缓过几口气,撑着慢慢站起来,说:“我现在,现在就去医院,我去医院呆着等你,但是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行吗?我会没事,所以你去找他,我哥那边我来解释,出什么事儿都是我自己的责任,我现在就发语音给他,行吗?”
严歌续从来没有这么厌弃过这幅身体,他打出生就带着病,病着病着也就习惯了,只是每一寸争来的活下去的时光,对于严歌续而言,长短的意义也不大,他比很多人早很多就在想,他活着有什么意义。
但严歌续自认为不是个坚强的人,他受不了爸妈为他掉眼泪,受不了他那位面瘫兄长偶尔会在他面前露出的自责神情,如今也承受不了,那个前几分钟还笑眯眯喊着续哥,全幅身心都信赖他的小粉丝,因为他的缘故承受不该他承受的苦难。
宋宁也受不了严歌续那样沉甸甸的眼神,他知道严歌续向来不喜欢住医院,也不放心他一个人打车过去,只能答应下来:“坐轮椅吧,行吗?然后你和我一块儿去物业看监控。”
“好。”严歌续说到做到。
贺恒光不见的那条小径昏暗,整个小区面积又大,监控不计其数,反而格外难以排查,比较清晰的是几段大路的监控,严歌续在监控室里黑着脸,把物业的人折腾得要了命,把那段时间附近的监控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播放了好多遍,看得物业觉得眼睛都要瞎了,终于在某个小格子里找到了严歌续要的答案。
有一格小小的监控里,可以看到两个人影忽然从背后接近了正在捏着手机玩的贺恒光,一个闷棍把人敲得似乎晕了过去,随后轮椅被丢进小区的人工湖的芦苇荡里,贺恒光被背起来就跑,从小区的一个小偏门出去了。
当时门口的保安还以为是急病,站起来询问了一声是否需要帮助。
严歌续脸色彻底黑下去,宋宁也知道事情严重了,不用严歌续提醒就说:“把这段视频拷出来到电脑,我联系警察过来,叫那个门的保安过来,问一下知不知道那两个人长什么样,以及往哪边去了。”
宋宁打完给警察的电话,才回过头捏着不断振动的手机,小心问严歌续:“给严总回个电话行吗?严总有点担心。”
严歌续低着头嗯了一声,主动给严崇州播了电话过去。
“哥,嗯,我没事,贺恒光可能被误当成我……被人带走了……你不用过来,嗯,没事,已经报警了,我能处理,宋宁跟着我的。再联系吧,我现在……有点累,有消息了再和你联系,行吧?”
严歌续说是有点累,但坐在轮椅上腰背挺得很直,强打着精神,宋宁虽然是按护工加助理的标准招的,也入了他哥的眼,但是很多事情到底宋宁还是拿不了主意,警察过来之后主要还是严歌续在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