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河闻言真有想暴打他一顿的冲动,要不是他这声“哥”让人忆起了儿时那段他把苏清河当作哥哥的日子,只怕是免不了要挨一顿胖揍。
他从苏清河手里接过药碗,直接去了厢房,刚好叶岚尘清醒着,秦南归正用细布替他擦拭着伤口流出的脓血,一见君子游,他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张口尝试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叶岚尘艰难地勾动着手指,用肢体语言搭配着口型,外加挤眉弄眼,向秦南归表达着什么,后者会意,代他向君子游表达了谢意。
“岚尘说,多谢你救了他一命。”
“不是都谢过了吗?要是每次见面他都得谢一次,为了咱俩的身心健康,以后还是尽量少见面吧。”
“这次他指的是叶大人的事。”秦南归叹了口气,将叶岚尘的手放进被子里,复又拉了椅子,请君子游坐了下来。
“今早,叶大人来过了,用了没被伪装的真容,与他聊了很多,解开了他所有的心结,并且愿意以父子的身份伴他度过余生。岚尘与我坦白,一场大火烧毁了他的一切,他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若不是叶大人回心转意,他可能真的挨不过去了,所以这回代他,也是为我自己,须得好好谢过你。”
秦南归揉了一把僵硬的脸,勉强扯出笑意,“事到如今,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小侯爷自己也是负伤之身,不便行事,在此安养便好,但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求证。”
“我知道,你是想问我爹。”秦南归叹了口气,“三年前你假死后,他老人家一直不在状态,老糊涂了似的,你把振德赌庄给端了,他也没多管那姓慕容的,慕容皓对他怀恨在心,便投去了妙法教。他虽然名声臭了,人也烂了,可毕竟也是经营过祖辈产业的,不至于一无是处,在那边没混出什么人样,为报仇吃了不少苦,也算是卧薪尝胆了。”
君子游礼貌地从怀里掏出两块油纸包好的杨梅酥,在重伤的叶岚尘眼前晃了一圈,对方明显是因为不能吃,却又不想荒废他的好意,便象征性地张了张口,结果那人在空中晃了半圈,到头来还是送到了自己嘴里。
“你受伤可吃不得,看着我吃,闻闻味就得了。”
不知叶岚尘是气得还是馋得,咽了口唾沫,喉部的伤口疼得整个人都崩紧了身子。
感受到了小侯爷如利刃般尖锐的目光,君子游悻悻作罢,翘起二郎腿来,从吧唧嘴的空隙里挤出一句话来:“那么这些年侯爷经历了什么,或者该问,侯府经历了什么吧?”
“最开始被人盯上,便是‘保命笺’一事,西南商行找到了新的赚钱法子,想借此拓宽财路,一开始商行也没有详细调查那些求笺人的情况,就连那些命不久矣的老弱病残都来者不拒,结果损失惨重。”
谈及此处,秦南归颇觉无奈,“后来我爹专门聘请一位经商头脑过人的教书先生帮忙协理此事,之后情况是有改善不假,可我们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生了伤人害命骗取钱财的歹心,事情闹大了难免惹来注意,这并非我们的本意。”
这话倒是诚恳,说到底,西南商行毕竟是为了赚钱而存在,根本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更何况是与人命相关的,从商最忌讳的就是通匪,这一点秦之余不会不知。
君子游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迅捷准确地抓住了细节:“教书先生?敢问这位先生是何许人也?”
“似乎是京城最有名的越氏私塾,先生名叫……长苏?”
果然,又是一位活在传闻中的熟人。
君子游眉头紧锁时,忽觉掌中被人塞了什么,秦南归不动声色将一条缠着纸团的穗子交在他手中,瞥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叶岚尘,手指抵在唇上,似乎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33章 奢望
长安的雪终于融了。
凛冬已去,初春悄然而至,处处都能听得冰雪化得水珠滴落的声音,在庸人耳中烦扰,在雅士听来惬意。
越长苏起了兴致,摆了弈盘茶具自斟自饮自得其乐,即使在自家地盘也要带着半边铜制面具,挡住眉眼,保持那么几分神秘,也不知是真的追求雅致,还是出于心虚。
侍奉的小童凑来与他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随口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便有位不请自来的稀客十分自觉地坐在了他对面。
君子游虽没见过这位广受好评的先生,却也没拿自己当外人,不等对方出言邀请,自己就端过了茶杯小抿一口,赞了一句:“好茶!”
“多谢。”越长苏礼节性地回应一句,依旧没正眼瞧他,专注于棋局的样子便好似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那人也便赏脸仔细看了一番,发出了“嗯”的一声赞许,然后趁着他还没动作,先他一步出手,摸了颗白子落在天元,笑眯眯地望着他。
越长苏“啧”了一声,抿嘴摇摇头,作势便要去挪他下的那颗棋,君子游手执折扇一顶,便将他的动作控制在咫尺处。
“哎,不行,落了子就没有悔棋的道理,先生可别不讲理啊。”
“这是在下自娱自乐的棋盘,在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还请大人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恕不招待!”
君子游咂咂嘴,“说什么恕不招待,你特意摆了两杯茶,可不就是等着我来嘛,怎么还急上了?看来果然还是这个身份更让你快活啊,连我都忍不住羡慕了,你说是吧?司夜大人。”
他笑意不减,一语就道破了对方的身份,司夜这才幽幽瞥了他一眼,倒也不像介意的样子,只不清不楚地吐了句:“讨厌。”
那人被他逗笑了,“讨厌?司夜大人你才讨厌,我差点儿比你弄死都没哭过,你这怎么还先叫上了,不能恶人先告状啊。”
“真有意杀你,在这儿陪我下棋的就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怨魂了,何至于大惊小怪。”
他到底还是躲过了君子游的手,把天元处那颗白子挪去了自己相中的地方,末了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发出了和那人一样的赞叹:“好茶,果然是好茶啊。”
“大人也别不讲理,桩桩件件,咱们从头开始捋,从最初的花魁……”
“花魁案中,将土夫子安插在琅华阁,让他为凶手罗玉堂和李氏夫妻俩提供帮助的人是我。”
“还有呢?”
“盗陵案中,派杀手前去灭你口的人是我,后宫投毒案中,为凶手宫女迎春提供蕈木子的人是我,章弘毅也是我命人所杀,并将尸体移去了南风阁。够了吗?”
“不,还不够。”君子游笑道,“你还杀了乌孙王子安须靡。”
司夜想了一下,才回忆起这号人,“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派去的杀手说搬运尸体时撞上个烂醉的男人,不小心在他身上蹭了片血迹,他自己是不知道这事,但我们当作无事发生就可能坏事,于是杀手当机立断把他也一起送上了西天,可这并不代表他从一开始就是我要杀的对象。”
“还有呢?”
“嗯……狼妖案的真凶是我,这样说的话,你心里就会好受点了吧?没有脏了你发小的手与心,你应该感谢我,对他手下留情了。”司夜说这话时平静到令人咂舌,手指轻点,数算着时间。
当他数到第十下时,君子游还没有在气愤之下掀了桌子,这倒是让他感到意外了。
“我还以为,至少在遇到他的问题时,你会很难保持理智,看来是我高估了他在你心里的地位,青梅竹马的友谊,总归还是比不过肉体与物质的爱情。”
“少在这儿挑拨离间,没人比我更了解清河是怎样的人,他会被你利用,完全是被你这混蛋给骗了!”
“我?我能骗他什么,或者说,他有什么好被我骗的,身体吗?”
“少给我装蒜!”说到这里,君子游终于急了,一拍桌角,听得出语气是强忍着怒意,“从离开姑苏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你要利用的工具,我看过他的考卷,他当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莫说不可能考取功名,就连性命都是难保的,可他偏偏高中榜眼,就是你一手操纵的!”
司夜明知故问:“那请问,究竟是什么错处差点让他连命都没了呢?”
君子游双手握拳,掌心攥着汗,显然亲口说出这个事实对他而言也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