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时机成熟,慕云河终于将筹谋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众将面面相觑,在他们印象中,这位统帅总是奇计迭出,虽不明他究竟预备如何施为,却仍是恭敬应道,“我等愿凭大将军差遣。”
魏严微眯起眼,在慕云河向他看来时,心神不知为何一震,开口道,“魏某也愿随大将军之计。”
慕云河向四周抱拳,“那么本将军就在此先多谢各位同僚了。至于此法若有纰漏,还望诸位不吝赐教,共商大计为宜。”
说着朱笔点划,圈住地图之上一小块地方。
“此处名为壶关,地势外窄而内阔,潜守于此,可御可攻。兼之周围三面环林,只在正前方有一大片空地,宜为伏兵。”
众将中立刻有人悟出,“大将军的意思,莫非是要……?”
慕云河颔首,朱笔在地图上勾画出三条线路,“不错,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分兵遣计,诱敌深入,起承转合,围而歼之。”
“……”魏严想了想,反问,“可南蛮若存戒心不肯上钩,又当如何?”
慕云河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疑问,微微一笑,“确实如此,故而我们须得放大饵才能钓大鱼……而这鱼饵,就由本将军亲力亲为了,诸位以为如何?”
白梵路虽一直在军医帐里,也会听到士兵们说起现在局势,虽军机大事这些底下人肯定不会知道太多,但白梵路从前与慕云河谈论兵法,结合他们说的那些表面现象,大约也能猜到些许。
这天,白梵路明显感觉营寨中少了很多人,而老中医和他的学徒也不在帐中,白梵路便明白这是已到大战前夕。
壶关。
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大将军,情况好像不太对。”副将面色焦虑,询问站在关口指挥御敌的慕云河。
距离事先约定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可是信号发出之后便如石沉大海,再也收不到回音,从外边敌军的情况来看,非但魏严没有动静,就连另一路重要部署也未按计划行事。
副将显得很紧张,不过慕云河却完全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自己这肥饵,果然钓上来大鱼了。
“无妨,”慕云河道,“局势未明,副将切不可自乱阵脚。我军守着天险,南蛮也占不到便宜,至于其他,我早有准备。”
“大将军?”
“你且去看看,我们事先藏于谷中的粮草是否完好,还有,将此处士兵仔细编制起来,不可漏掉一人。”
“是。”
慕云河见副将离去,暗暗握了握拳,他此刻是绝对不能走开阵前一步的,否则会令本就有些不稳的军心更加产生动摇。
唯今之时,也只能庆幸自己早有防范,计中设下连环计,且身边所带这一干兵将全是亲自选拔,属慕家军最忠诚的旧部,所以暂时还可撑得一时。
“大将军!”一声急促的呼唤打断他沉思。
“怎么?莫非粮草出了问题?”难道这些人里面也藏有暗线?慕云河一惊,直觉问出。
但是,回答他的却非副将,而是自山顶之上传来的一个声音。
“大将军!魏某对不住了!”
“放箭——”
魏严一声令下,控弓发箭百矢同出。铁镞泛着寒光,一批又一批接连而至,宛若暴雨倾盆,朝慕云河袭下!
慕云河早有准备,身形如大鹏展翅,突然拔地而起,手腕轻抖,一串罡风从剑下倏然飞出,切开迎面而来的箭雨,直朝后面的弩手划去,只听接连两声痛呼,已有两名弩手倒下。
魏严不动声色,站在山顶上居高临下,刚一扬手身后立时就有两名士兵抬上一弯长弓。他单臂执起,置上三杆巨箭,微微眯眼,瞄准战局中心。
嗖嗖嗖三声,宛如划破穹宇的惊电,慕云河身形急转,堪堪擦着胸前避过一箭,抬腿又是一箭,但最后一支却逼近侧腹。
“大将军!”
却听倏忽一声,那支箭被突然斜插过来的长刀死死钉在地上,咔嚓断裂。
“辛将军!是辛将军!快看!真的是援军来了!”几乎已经濒临极限的将士们精神大振,疾走而呼,壶关入口仿佛突然从死路变成了生路。
援军如洪流般涌入,在被困的同伴前竖起挡箭铜牌,架云梯开始上攻。
“大将军,你怎么样?”辛武扶住慕云河,见他胸前还是受了箭伤。
一把折断那支没入皮肉的箭杆,慕云河道,“伤在皮肉,不打紧,你怎么来了?南蛮那边呢?”
“真如大将军所料,南蛮中了计,我们全歼敌军。”辛武很激动。
“好!”慕云河大为振奋。
身边不断传来士兵们高呼的号子,慕云河趁着这股排山倒海的势气,不顾身上箭伤翻身上马,重新整军与魏严一战。
魏严从恒昌带来的部众岂是同心齐力的慕家军对手,他本因占据地势才得拖延时间,最后仍旧被慕云河斩杀于剑下,所剩兵将留了性命,降的降俘的俘。
现在危机解除,得速速赶回营中整顿军心,军队内部出了奸细,外边还有南蛮虎视眈眈,这仗不好打。
回去路上,慕云河想起一事,问辛武道,“辛叔怎会来此?”
这并不在他计划之内,慕云河是很早就怀疑魏严了,所以才故意引他上钩想把奸细一窝端,但辛武却是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这……”辛武似有难言之隐。
但慕云河毕竟是主将,他略一犹豫还是坦白道,“不瞒大将军,是秋医官暗中与末将说的,但他不让末将告知你。”
慕云河大惊,他当然知道“秋医官”是指谁,那是将士们给白梵路取的代称。
“昨日整军前,秋医官找到末将,说魏严有问题,让我注意保护大将军安全,且也是他和我说,要防备南蛮军的瘴蛊之术,我军今日才几乎没费一兵一卒,就避开了埋伏。”
“……”
“故大将军虽未派末将驰援,但我还是未做整军就来了,还好赶得及……”
辛武话还未完,却见前头忽有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大将军!不好了!军营着火了!军医帐起火,已经烧到火器营和粮草房——”
第80章
眼前是早已失控的熊熊大火,慕云河却不顾一切冲了进去。
就要被火墙彻底吞没时,被辛武和几个将领死命拽了回来,摁在地上,可已经灰头土脸,铠甲下的衣服也都燎着了。
将士们慌作一团,挑水的挑水,拉人墙的拉人墙,他们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军医帐烧着,竟会让主帅如此失态。
“你们怎么不先救人!”辛武气得大喊。
士兵也吓着了,哆嗦道,“他们说看见秋医官出去了,这帐子里应当没人啊……”
“那秋医官现在人呢?去哪儿了?”
士兵们相看着答不上来,明显并未有人见着白梵路。
这火是以军医帐为中心烧起来的,初步推测是由于里面药炉的火星。
待发现时那帐篷已经烧着大半,但这地势正刮东南风,火很快就波及了士兵帐、火器营还有粮草棚。
今日大战营中本就只留有少量人,救起火来顾此失彼,为减少损失最大限度地保护火器和粮草,才先将那两处火扑灭了。
且此时正当白日,谁也不会想着军医帐中还有人在,就算真有人,也会在起火第一时间呼救或者出来了。
辛武怀抱一丝希望,但愿那帐里真的没有人。
“大将军,秋医官应该不在里头,你冷静些,火烧起来需要时间,他有自保能力的。”
在辛武看来,白梵路就是个普通的医官,虽是慕云河亲自带来营中的,但并不见他对其另眼相看,所以便认为慕云河着急,只是源于他对士兵那样的一视同仁。
但这失态的程度却是辛武万万想不到的,慕云河简直眼睛都急红了,他从未见他如此这般,哪怕方才被困陷阱,他也始终镇定自若。
可辛武能够冷静分析,慕云河却完全不能了。
天塌于顶他都可以全无所谓,唯独这帐子里的人,如果他真在里面……
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慕云河都接受不了,他必需亲眼证实,证实里面的确没有人。
“我要进去,你们……让我进去。”
慕云河沉着嗓音,声线明显发抖,像是困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字眼。
“大将军,这火烧成这样,进不去的,只能等烧光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