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蓉被顾华庭一路护着回到马车上,车里生了一顶暖炉,叶蓉手放在上面烤了一会儿,身子顿时暖和过来。
马车里只有她一人,她要换衣,为避嫌,顾华庭并没跟她进来。
叶蓉从软榻底拿出先前备好的衣裳,藕荷色的续针直袖漳绒缎面长裙。
“我喜欢你穿藕荷色,藕荷色格外衬你。”
蓦然,叶蓉耳边闪过这句话,他曾与她耳畔厮磨,与她耳语时说过,他喜欢她穿藕荷色,柳熹给她备的衣裳就是藕荷色,是巧合吗?
顾华庭在外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忧心她出了事,但现在进去,又怕惹她不愿。
又等上一刻钟,人还是没出来,再顾不上其他,顾华庭掀开车帘,急道“夫人…”
叶蓉正襟危坐在车内,身上穿着淡淡的藕荷色。
他说藕荷色衬她,并不是一时兴起。
那日他来东院,她正坐在廊下看书,不知看得是什么书,那般津津有味,眉眼舒展,露出女儿家的俏皮。这般神态都是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的。他在外站住脚,眼睛定定地看着院里的人,像极了院中那朵藕荷色的芙蓉花花。他竟想亲手把这美好打碎,把她牢牢地抓在手里,只属于他一个人。
对她之心,便就这样慢慢地一发不可收拾。
都说他混账,他承认,比起没有她的日子,说他混账,乃至于死亡都没什么可怕的。
顾华庭怔然地看着马车里笑颜如花的女郎,一时作哑,他记得,车里备用的衣裳,未免引起她怀疑,是牡丹红,并不是藕荷色,为何这件藕荷色衣裳会穿在她身上?
“我是该叫你柳熹还是该叫你顾华庭?”叶蓉闭了闭眼,开口,“时至今日,你还不愿承认吗?”
顾华庭默了一瞬,扯扯嘴角,“夫人又是想你的夫君,怕是糊涂了,我是柳家二郎柳熹,不是徐州顾家的六郎顾华庭。”他绝口不提衣裳的事,提了便是不打自招。
“我说了,他不是我的夫君。”叶蓉冷笑,“看来顾公子还是不愿意承认。”
叶蓉抬手抽出乌发中的发簪,抵在喉咙上,整个人靠在马车一角,不让他靠近,“顾华庭,安儿是你儿子,我死了,希望你能好好待他。”
叶蓉猛地抽手,手中的碧玉簪子对准喉骨就要扎下去。
“蓉儿住手!”顾华庭猛然出声,趁她顿住之时,迅速抽掉她手中的簪子,扔到窗外,眼睛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把头上剩余的簪子全拔了。
“你终于承认了。”叶蓉语气嘲讽,都不愿去看他,目光落到一侧。
“你为什么没死?”她声音淡淡,隐隐带着失望的惋惜。
“我放不下你。”他道“方才我便想说,我心悦你。”他眉峰压得极低,两手撑在车门的两侧,长手长脚,便让这宽敞的马车显得逼仄。
他知这个女人生性凉薄,只会人前温婉,并不爱他。顾华庭自嘲一下笑,放下身后的车帘,整个人都进了马车,再看向她时,眼中的潮水平定,如幽幽深渊,想要引她深陷。
顾华庭坐在靠窗的软榻上,专注地看她,一字一句道“蓉儿,我能不能和你重新开始。”
“抛掉过去所有的仇怨愤爱恨,我只想做个寻常的郎君,去爱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说话时下颚绷得紧,让她答应自己,顾华庭连一分的把握都没有。
“安儿还小,我知你会好好照顾他。可生逢这时,女郎带着孩子本就不易。如今又有人要杀你,四处都不会安稳。蓉儿,我娶你,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顾华庭一番抛心指腹的话,并未换得叶蓉有多少动容。
“这几日多谢有你相护,那些人还不打算放过我之前,我还会在这里多住一段时。但是,六公子,我和你绝无可能。”叶蓉道。
过了这么多年,又随着安儿的出生。叶蓉对他恨差不多消磨殆尽。
细想之下,顾华庭从未亏待过她,甚至对她很好。会有人伺候她,她想要什么他便会给什么,从不会说二话。
唯有一件,叶蓉最为想要,可他从不愿意施舍,那便是自由。
叶蓉身处闺阁之时便就不喜欢礼数的束缚,可她的母亲却格外要注重这些。为讨得母亲欢心,叶蓉不由得变得乖巧温顺,事事察言观色,心思变得沉,人也就不如往日活泼,尤其是到了顾府之后。
被顾华庭这个二世祖整夜欺辱,叶蓉没少想要杀他的时候,但念及顾华庭是西院得当家人,有掌握大半顾府,想要杀他的人数不胜数,哪里是她想要杀就杀的了的?
“天色不早,安儿还在城内,六公子还是赶快送我回城吧。”
回城的一路,两人皆是缄默不语。
快要出了树林之时,一队人马悄然埋伏在山坡下的枯木之中,等待马车靠近,伺机出动。
只听远处马声嘶鸣,为首的人长臂高挥,一声令下,树丛中数十名黑衣人尽数而出,道路中央的马车被重重包围。
车夫被这架势吓到,当即惊叫一声,扔了马鞭,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马车骤然停下,顾华庭坐在马车里,觉出外面的动静不对,眼尾扫向车窗外,神色一敛,回头对叶蓉凝重道“你待在马车里,莫要出来。”
叶蓉看出他故作轻松的凝重,方知此事不简单,微微点头,不给他添乱。
顾华庭躬身撩开车帘,抬步走了出去。
黑衣人手握长刀,气势不减,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二话不说,手中的长刀便挥了过来。
顾华庭闪身一躲,脚下步伐加快,手腕利落地一转,夺了他手中的长刀,怒发冲冠,抬臂向他砍了过去。那人避之不及,横躺在地上。
场面一时混乱,顾华庭一人难敌四拳,不多时,身上便负了伤。
趁混乱之时,有人快步去了马车,一把掀开车帘,还未来得及碰到车中的女郎,身子一轻,便被人揪住衣领,扔了下去。
就在这时,叶蓉瞳孔猛然睁大,高呼,“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那柄泛着冷光的长刀猛地砍向顾华庭的后背,飞溅出鲜红的血。
顾华庭闷哼一声,转身徒手接住那柄长刀,照着他的脖颈砍了下去。
只听一声惨叫,整个身子向后仰,噗通跌了下去,那人躺在地上抽搐不止,转眼就没了气。
叶蓉吓得呆滞地坐在马车里,一时心中不知做何滋味。她口口声声说恨不得他死,可为何方才自己却又想要他活下去。
顾华庭想回头对她笑,只是背后痛极,嘴角硬是挤出一个笑,“有我在,你别怕。”
她心里酸涩,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自那件藕荷色的衣裳出现,顾华庭就觉出不对,在空中给府里放了暗号。柳府的人很快赶到,黑衣人不敌,活着的全都逃去了山里。
马车再次起行,没有郎中跟来,顾华庭忍痛坐在马车里,等待回府。
叶蓉瞥了他两眼,直到那人戏谑地看她,“你瞧什么,莫不是心疼我了?”
叶蓉不语,看他这样,应是没什么大事。
直至到了别院门前,叶蓉下了马车,回身看了顾华庭一眼。
顾华庭收到她的视线,眼睛一下亮起。
只听她说,“公子日后若无他事,还是不要来别院为好。”
至此便再无话。
入夜,别院的门被人拍响,来的仆从连帽子戴歪都不顾,上气不接下气道,“柳嬷嬷,快去找叶姑娘,公子他发病了。”
此时屋中,安儿夜里不知怎的,突然哭闹不止。叶蓉哄了又哄,偏他就是停不下。
柳嬷嬷在外拍门,“夫人,二公子发病了,您快去看看吧!”
安儿哭累了,终于止住出,在叶蓉怀里一抽一抽,小脸皱巴巴地惹人心疼。
叶蓉亲亲他的额头,放到床上,又把小被子掖到他脖子,才悄声离开。
“怎么回事?”叶蓉出了屋,柳嬷嬷在外面急得一团乱,脚步转个不停。
“夫人,我老婆子给您跪下了,求您去看看公子吧。”柳嬷嬷双膝跪地,拉着她苦苦哀求,“夫人,我们家公子对您绝对没有坏心思的,他只是欢喜您。今日和您出去回府后就高热不止,身上带伤,人醒后就突然发病,府中的人都拦不住啊!只有您才能让公子好点,只要您去看看公子,我老婆子愿意给您当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