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这几天会来?”谢尽华追问着确认。
“过几天吧,每年这时候总会来招几个女孩子。村里的女孩子学历不高,干活也没男孩子有力气,村里也没什么能干的活计,不如到外面闯闯。以前是要好看端正的女孩子,后来有些秀气的男孩子他们也要,说是给人做服装模特。大城市里的事情,我们也搞不懂。”
柯余声挤挤眼睛:好看的端正的,秀气的,一去不回,我有个大胆的猜想。
小金正好端着水过来,顿时眉头一皱,把杯子往台上一放:“我不想跟三姑走!三姑把秀秀带走了!我和秀秀说好要让她写信,告诉我外头的好东西,没见到秀秀,我不信三姑!”
林姨立刻恼了,嘶哑着声音训斥道:“你三姑是好人,还捐钱给福利院,不然你以为哪来这么多钱供你们?你们这些女孩子,有吃的住的就行了,回头再傍个对自己好的男人,要知恩图报,也别贪得无厌,供你们上技校还不够?你要能像你华哥,还有这位华哥一样成绩好,再谈去上什么高中吧!”
柯余声挑挑眉。
小金跺跺脚,憋红了脸,当着外人也不争辩,直接气跑了。
林姨赔着笑,把水推过来,“见笑,见笑,都是乡下姑娘,不懂事。”
谢尽华微微皱眉,说道:“先别让三姑带小金走,我两个这不是来了吗,回头可以带她去见见世面。过几天吧,我们准备多留几天,有空我还会来找小金聊天,看她想干什么,说不定我有认识的人可以引荐。”
“哟,那她还真是幸运。”林姨堆着笑,柯余声在边上瞅着,总能想到古代的老鸨子。
“哎对了,晚上在这边吃饭,和孩子们一起聊聊?”
谢尽华摇摇头,“晚饭就不吃了,不麻烦您,我这次回来,还有点人要见。跟您聊天很愉快,过段时间,我们还会来。”
谢尽华干脆利落地鞠个躬,带柯余声往村里走。
“抚养感谢金?分明是货款吧!”柯余声经常看新闻,对很多拐骗的套路都熟悉,听了林姨叨叨咕咕的话,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心里早就憋不住了,“难道这个村子普遍对人口买卖习以为常?”
“贫穷落后,可能之前大家都一样,可能我也曾以为这是常态……应该是……高考前,那回和谢叔聊天,后来去外面看看,才知道这是犯罪。只不过我对女生没有兴趣,所以……可能没太注意过这类事情。那段时间拐儿童的没那么嚣张,又有福利院给遮风挡雨,我才能不被继承别人家的香火吧。”谢尽华揉着直突突的太阳穴,脑仁疼。
“她说村里女孩子读书的情况,她光想着说读书没用,却没想过为什么。”柯余声虽然没上几年学,却从来不认可“读书无用论”。
谢尽华苦笑:“无可救药,对吧。”
“幸好你早就离开了这里。”柯余声不置可否,手指碰碰谢尽华的手背,安慰他。
“或许吧。”谢尽华的眸光略微黯淡,“刚刚我特地提了小金。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这个还有反抗意识的孩子能跟我们去外面看看,而不是任她被命运摆弄。”
“嗯。我们接下来找谁?”
“村主任。不过在此之前,咱两个悄默声地在村里走走。”
谢尽华拉着柯余声,专在人多的地方绕了两圈。
被凝视的感觉并不太好。它不像专家研讨中的焦点那么夺人耳目,而是被暗处的一双双眼睛怀疑地盯着,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你却不能拒绝,甚至找不到人群中的源头。自己就像是大海上的孤舟,漂浮不定。
坐门口没怎么见过外人的老太太,墙边的闲散青年,坐在店铺门口没活干到处乱看的小伙子,还有好奇的小孩子,打量着,感叹着,议论着。柯余声是脸皮厚,但不舒服的感觉并不会因为他脸皮厚就消失。
他知道,这是谢尽华在散布消息。
——村里新来了两个人,有一个姑娘特别温婉美貌。
☆、踩点儿
村主任老张叫张远志,在瓦燕子村任职有二三十年了,待人总是笑呵呵的,没什么脾气,他个头不高,戴副老花镜,总穿着洗掉色的中山装,模样很文气。他当年是个知青,因为结了婚,也就留在这小村里了。
谢尽华找上门的时候,他正在小院子里破旧的藤制躺椅上,端着极具年代特色的搪瓷杯,举着报纸,惬意地喝茶看报。
“哟,这是哪位,看着挺眼熟。”张远志眯着眼睛,从老花镜上头朝俩人瞅,到底是日理万机,想了半天,没能把十好几年前的人对上号。
“我是尽华,谢尽华。我回来看看大家。”谢尽华温言道,忽而变戏法似的,从大衣里摸出一包巴掌大的礼品茶饼,恭恭敬敬地递过去,“挺长时间没见,这回回来,给您带了点茶叶。”
柯余声偷眼一瞧,嚯,齐山云雾,挺有名的茶,应该挺贵重的。
张远志恍然大悟,从躺椅上跳起来,接过茶饼。
“哦……尽华……啊!第一个考上警校的那个吧!你太客气了!十几年没见了,都快认不出了。这是……”
任谁都得来问一嘴。
“我女朋友,想来这边支教。”谢尽华临时加了条设定,他发觉张远志的神色在听到“支教”时,似乎有些微妙。
“哟,真是好孩子啊……”
谢尽华并未说透,又和他聊了几句家常,这才继续问道:“我找您,还想问您点事。一路走过来,感觉咱们村的人是……都出去打工了吗?比之前少很多。”
“有,近些年好多都出去打工了,或者也有女娃嫁人了。之前讲计划生育,有的家不干,超生了就把头胎的女娃送人送福利院,林姨那就多养了不少小女孩,你才觉得人多姑娘多,那时候你还得分心帮着照顾……后来你上学去,有人来给孩子们介绍工作,带出去见世面,你林姨就轻松多了。”
谢尽华默默记下,这说法与林姨所说皆吻合,又问:“这样……怪不得。张叔,我想问问我们这有没有灵异故事?我和个写小说的朋友打了赌,可我这没故事讲了,顺道来取个材,才突然问起这事。”
“有咧,老人自尽的可多,但不许往外讲,都偷着办丧。还有悬案,但也是不让讲的。外头来的,追来的,还有村里面往外跑的……唉,尽华,你那年是报了警校,觉得咋样?咱今年这有个孩子上了镇里中学,成绩还不错,估计能考大学。”
“那挺好,考大学能见世面的。不过我也没做警察,在外面做生意,才碰着阿宁。我们阿宁嗓子发炎,说不出话,还非要跟来我家乡看看。”
“我说也是,做警察吃力不讨好的,还是做生意有头有脸,能赚大钱,年轻好享受,老了也治得起病。唉,都挺好,挺好。妹妹,可别嫌弃我们村穷,大家都很热情,当成自己家!”张远志一拍脑子,从屋门口的小盒子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方子,“妹妹,这是隔壁村姚老大夫留下的泡水治嗓子的方,我喝过,挺好使,你可以留一下,回头去抓药喝喝看。”
柯余声点头哈腰地接过来,掏手机拍下药方,戏精附体,笑得真诚无比。
“说到中学……志愿者也经常来?”
张远志一怔,“少了,自从出了那事儿,唉。不过还是有一家基金会,组织者是县城出去发展起来的,还愿意带人来帮扶。”
“后来有什么进展吗?”谢尽华有意发问。
“没有没有。”张远志连忙反驳,眼睛微微往下看。这是心虚啊——谢尽华根本没问志愿者的事儿。
“那附近有没有驴友爬山出事?”谢尽华早就查过新闻,顺口问了这事。
“哟,还真有,前段时间有两个人爬野山,赶上下雨,滑下山摔死了……”张远志精神一振,絮絮叨叨地讲了些细节,感慨道,“唉,你要的悬案有素材了。他们身边不远,还发现了第三个人的白骨,都说是那两个人上辈子的冤孽哩。”
“白骨?”
“嗯,挺多年了吧,给入土为安了。就埋在乱坟岗山沟沟水边上那里……喂,你不会觉得是那个志愿者吧?”张远志兴致勃勃地讲着,看谢尽华神色微微凝重,突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张叔,带我去看看吧。”谢尽华换上一副恳求的模样,“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