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年的购物车(7)

作者:史今朝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谨以约没说话。

她没立场去说是。

也没立场去说不是。

这道无解的判断题,给了后半程一路的安静。

谨以约最开始疑惑的问题:为什么自己过来,张之年会高兴?

也在此刻,在这份太过浩瀚的痛苦里,变得无足轻重。

但谜底的揭开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慢。

一个小时后,向鸿笺把车停在了一座小型码头。

冬天是休渔期,所有的渔船都鳞次栉比地排列在岸边,遥遥一望,有种整齐的美感。

越过大海往远处看,能看到几座岛屿的轮廓,零星分布着,其中一些已经成了旅游胜地。

或许是看到了海,赵雁暂时把自己从那种封闭的痛感中放了出来。

她主动提及到了,刚才谨以约问的那个问题。

“被查出阿兹海默症之后,张警官的记忆总是一段一段的,这一段时间,他总是说一句话,他总是说——”赵雁的目光忽而然变得深刻起来,她语速变慢,尽力模仿着张之年说话的语气,“阿约说的对,我没有错。”

谨以约呼吸莫名一滞,鼻腔灌进去几抹咸湿海风。

赵雁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我想你一定给他的人生带来过很大的力量。所以,你今天能来送他,他一定很高兴。”

谜底揭开了,谨以约心底却不是拨云见日。

而是大雾又起。

她对张之年说过这样的话吗?

连答案都无处去找。

-

海葬仪式在中午十一点开始。

海葬,是张之年的意愿。

“等我死了,就把我葬在那片海,能飘到哪儿算哪儿。”一个肩背宽阔的男人望着海面,语气沉肃,“不管飘到哪儿,过的一生,都算一生。”

“不管飘到哪儿,过的一生,都算一生。”谨以约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下意识的一个重复,不是为了完成什么。

“我还记得很清楚,张队说这话时,是在一个阳光特别灿烂的午后,他坐在疗养院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海,突然就跟我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任何预兆的。”

说话的人叫詹奇峰,是暮城风荷区派出所的一名警察,也是谨以约见到的第三个和张之年有关的人。至于罗钊,这个事件的促发人物,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

“谨小姐,我先替罗钊跟你道个歉。”詹奇峰突然转了话题。

谨以约眉头微蹙:“道歉?”

“罗钊是我们刚招进来的新警察,并不认识张队。所以当时车祸发生后,他没弄清事实就给你打了电话,如果他给你造成了困扰,我替他给你道声歉。”

谨以约觉得这歉没什么必要道。

“他事后也跟我说了,凭借一个购物车的界面,就贸然给你打电话,给你宣告一个人的伤情,是有违警察的操守的。尤其是,前后两通电话,传递的信息太过......”

话说至此,詹奇峰突然没了声音。

这个“太过”后面的形容词,不好说。

谨以约懂他的欲言又止。

前后两通电话,第一次还是“伤者张之年”,第二次就成了“死者张之年”。

一字之差,阴阳相隔。

这样的对比,太过戏剧,太过荒诞,也太过让人招架不住。

“没关系。”谨以约淡淡一语,把这事儿翻了篇。

她没说的是——

正是因为这两通对比强烈的电话,正是因为她亲历了这样的瞬间,正是因为她亲历了这样巨大的落差。

所以才会这样毅然决然地,奔赴暮城。

两通电话背后,是一种从生到死的断裂感。

她知道,她不亲自来这片土地看看,她弥合不了自己。

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各位家属准备上船!”从前面传来的嘹亮吼声,预示着海葬仪式即将开始。

谨以约看着宽阔无边的海面,任凭自己没说出的话,散作风消逝。

-

登船的那一刻,谨以约才发现,船板上早已站满了身着警服的人。

他们站姿端正,沿栏杆站了一圈,似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

谨以约未敢做声,默默走到向鸿笺身边,和他并肩站好。

鸣笛三声后,海葬专用船驶向更深的海域。

谨以约站在船尾处,手拿一捧菊花瓣,望着船经之处掀起起来的海浪,恍然悟得——

原来,是翻滚雀涌的浪花,缀成了一望无垠的大海。

人生之海也是如此——

所有惊涛骇浪,终要归于风平浪静。

海船一路向东行驶,半个小时后,停在一片海域。

谨以约和向鸿笺走到船头,赵雁抱着白色骨灰盒,站在最前方的位置。

又一声鸣笛起。

赵雁长臂一伸,把骨灰盒投掷于大海。

“敬礼!”

随着一声命令,那道坚不可摧的人墙,整齐划一地举起右臂。

谨以约紧随其后,把手里的白菊花,抛洒至无边的大海。

菊花瓣随着骨灰盒,一起流逝。

人群中有一个年轻声音在低啜——

他那么英雄的一个人,他那么波澜壮阔的一生,怎么就缩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盒子。

谨以约看着那个越缩越小的骨灰盒,眼眶倏地一热。

她知道,这个骨灰盒漂浮不了多久,就会逐渐沉底,三天之内完成降解,彻彻底底地与海洋融为一体。

连那个小小的盒子,都不再拥有。

张之年变成了一阵风,永远盘旋在大海之上。

——生于烈日,长眠于烈日。

第5章 2021.1.5

一月五日,暮城,阴。

今日小寒。

谨以约定了上午回Z市的高铁票。

早上起床,她正在收拾行李,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她本来还以为是向鸿笺,结果打开门才发现不是。

是个陌生的女生,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一张素净的脸,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粗纹毛衣。

虽然素未谋面,但谨以约还是从这张脸上,窥见了一些与某个人的相似感。

见她不说话,谨以约主动问:“请问你找......”

那个女生抬起头来:“你是谨以约吗。”

虽是问句,但末尾字音并未上扬,眼神中也未有任何探究的成分。似乎这个问句,只是为了打开话题走个过场而已。

她的言行表明着:她很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谨以约。

谨以约点点头:“我是。”

“我叫赵阳新,是赵雁的女儿。”自报家门后,她又表明来意,“我替她来给你送个东西。”

谨以约侧身给她让出位置:“外面冷,进来说吧。”

赵阳新朝她微微点了下头,才朝房间内走去。

关门前,谨以约余光打量到她的背影。

小姑娘长得不高,身形纤瘦,背微微垂着,晨光透过窗户在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但谨以约却从那片阳光里,窥探到了她身上的忧郁气质。

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套桌椅,坐下的同时,赵阳新把手伸入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沿着桌面推给了谨以约。

那是一个智能手机,国产品牌,屏幕很大,背面系着一个深棕色的挂绳,看样子应该是用了有一段时间了,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磨损。

但手机屏幕却是焕然一新的,连一个手指印都找不到,肆无忌惮地反着窗外的光。

赵阳新双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向谨以约解释:“这是张之年生前用的那个手机。”

谨以约眉心一跳。

这也说明,张之年出车祸的时候手里拿的就是这个手机,罗钊也是从这个手机里,找到了她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那通电话。

“手机屏幕当时被摔碎了,”赵阳新看向谨以约,“我昨天刚刚去换的新屏幕。”

谨以约看着这个手机,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怅惘。她慢慢抬眸,迎上赵阳新的目光,不解道:“把这个手机给我,是因为?”

赵阳新条件反射式的紧了紧掌心:“我今年大三,读的是殡葬专业。”

这话题转换的太快,谨以约一下子没跟上她的思路:“嗯?”

“城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我的学长学姐,我们实习也是在那儿,所以我跟他们都认识,”赵阳新语气平缓,仿佛就是在讲一个稀松平常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张之年一生未娶,膝下无子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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