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样吧,”工作人员拿出一张便利贴,“您把他名字写在这里吧。”
“嗯,好。”谨以约拿过大理石桌面上的一只水墨笔,在那张蓝色的便利贴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向鸿笺”三个大字。
写完之后,她把便利贴递给工作人员,说了句谢谢。正准备走,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谨以约转过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电梯处走来。
黎晚穿着一身黑色商务套装,妆容浅淡,盘发精致,减少了工作量,再加上长时间的静养,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两个人目光一对,先后朝对方笑了下。
谨以约先行走到黎晚面前,以一个晚辈的姿态,得体地问候:“阿姨好。”
“以约,”黎晚脸上绽出笑容,“今天怎么过来这边了?”
“我过来给我一个朋友送点儿东西。”
“你这孩子,朋友住在这儿也不知会一声,房号是哪个,回头我让工作人员给他免单。”
“阿姨,不用。”谨以约回绝得很利落。
黎晚没再坚持,看着谨以约,试探着问:“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以的话,能不能跟阿姨聊聊?”
谨以约犹豫了一瞬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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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星的“晚”字,出自黎晚;“星”字,则是出自黎星。
晚星集团,由黎星母亲黎晚一手创办,主营业务便是酒店经营,因成熟的管理模式和不断创新的经营体系,再加上以人为本的服务宗旨,晚星酒店在好几年前就名声大噪,一跃成为Z市的金字招牌。
黎晚也成为当地知名的女企业家,至于黎星,则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因此,四年前,在非洲,当谨以约得知自己的同事黎星就是黎晚的女儿时,内心的震惊,大到难以计数。
谨以约毕业签的这家公司,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公司,其中不乏北欧、东南亚、北美、澳洲等发达之地。
当然,也有非洲。
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国家在国际社会上的竞争力和话语权,不再单独来源于某一领域,而是来源于综合国力。
经济、政治、文化、科学等早已成为一环推动一环的螺旋体,环环都咬上劲儿,才能够带来整体的进步和腾飞。
但,只要有一环闭合,那么环环都将无法突破。
毫无疑问,非洲的太多地方都暂时未能突破这个闭环。
这里经济落后,文化没有向外输出的窗口,更别谈科技的进步和创新。
除此之外,医疗、卫生、人身安全,每一个选项,都是给想来这里的人打的退堂鼓。
但是,这里有土地,有资源,有劳动力,能创造经济价值。
所以,这里需要人才。
想要人才来,就得有好处——
来非洲,三年总薪能上百万。
但好处不白给——
签约年限至少三年起,且毁约金额高昂。
毕竟,公司培养你需要付出成本,不是你说一句“我受不了”、“我后悔了”、“我不干了”就能轻易拍拍屁股走人了。
所以,来这里工作的人,多的是从底层生长起来、憋着一口气、想要逆风翻盘的人。
至于谨以约。
她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为了钱。
本来是真的缺钱。
后来是不缺钱了,但合同早已签好,她承担不起高昂的违约金。
于是,没办法,只有来了。
说实话,谨以约自认自己是个极能吃苦的人,大学四年她扛着摄像机天南地北地没少跑,风餐露宿、昼夜颠倒的事也不少有,甚至不比在非洲工作轻松。
但你要跟她说,把毕业后的三年黄金时间花费在这里,愿不愿意,她肯定会摇头。
要不是现实所迫,她是真的不甘心。
所以,当时的谨以约不明白,黎星何苦来这里受这个罪。
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赌气。
与很多电视剧里都演过的俗套桥段一样,黎星喜欢一个男生,但母亲黎晚不同意。
于是,在黎星毕业之际,两个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在这件事情上,身为母亲的黎晚,偏执、强势、不容置喙:“我把你养这么大,我不会害你,你必须听我的,趁早跟他断了,一毕业就来酒店上班。”
黎星比她还犟:“我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没人管得了我。”
“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黎晚冷笑一声,“在家当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还真以为整个社会都能把你当亲闺女呢?”
黎星听了,笑得比黎晚还要目中无人。
笑完,转身,啪的一声关上门,说走就走,头都不回一个。
黎晚看她那个倔样儿暂时消失在视线,刚想冷静冷静。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一阵高亢的叫嚣声从门外呼啸而过。
黎星大步走在太阳底下,眉梢一挑,表情肆意又嚣张。
紧接着,她说出的话如一道惊雷,霹雳在烈日当空——
“我当社会他爹!”
黎晚气得眉心直跳,索性不再管她,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其实黎晚是想着,折腾不出来了,快溺水了,她也就知道求救了。
但黎晚忘了,一个溺水的人,求救时的姿态,是昂首。
而非低头。
有些人的傲气,天然长成,无关境遇。
你把她扔向高空,她即使求救,也不会低头向你要降落伞,而是昂首,向旁若无人的太空寻找共鸣。
无人回应,就漂泊至死。
就如黎星,她性格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孤勇。
在校招的末尾,她看到这家公司。
岗位剩的不多,挑选余地也不多。
最后,她毅然决定,外派去非洲。
那里远离祖国,天高皇帝远;条件不好,正好她想拼了一口气,证明自己能吃苦耐劳;回来一趟不易,正好,她也懒得回来。
于是,这些在别人眼中的劣势,在她眼中,全成了优势。
当然,还有个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优势的优势——
工资高。
黎星看着合同上的薪资,脑子一碰,大笔一挥,签了约。
毕竟牛皮都吹出去了,身为社会他爹,手里没点儿自己赚的钱,说不过去。
后来黎晚知道了这件事,找过她一次,让她好好考虑考虑。
将三年青春投掷,不是小事。
至于违约金,她可以付。
但黎星没给自己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在她心中,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即使她妈想给她收了,她也敢再泼一盆。
不就是去非洲么,去就去,谁怕谁。
这一去,便是三年。
苦是苦了点,但也没想象的那么难熬,因为,工作是真的忙。
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高压工作的边角,是日渐丰富的经历。
这里蚊虫肆虐,治安不好,雨季闷热潮湿,气候环境与国内大相径庭。
但这里也有极好的风景,有宽阔草原,有澄澈湖泊,有近到触手可及的朗月繁星。
也有,新奇有趣的风土人情。
虽然有过令人心惊胆战的经历,但也曾从那一张张深色面孔里,窥见过一双双干净如玉的眼睛。
这里城市化程度不高,夜晚天空总是低垂,像一床随时能掉落的空调被。
谨以约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夏夜,黎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瓶青梅酒,过来找她一起喝。两个人透过窗户仰望星空,空气里都是刚喷的驱蚊水的味儿。
“我母亲叫黎晚,我叫黎星。”黎星看着天边晚星,倏地说了句。
谨以约出国太久,晃了晃神才把这个名字与某个集团名联系起来,试探着问:“晚星集团的黎晚?”
“嗯,”黎星声色清冷,“我原来跟我爸姓,不叫这个名字,后来他们两个人离婚,我跟了我妈,改了名。”
夜色如水流淌。
“他俩当时是自由恋爱,我妈是富家女,我爸是穷小子,我姥姥姥爷都不同意这门亲事,但我妈执意要嫁,婚后,我爸本性暴露,拿着我妈家的家底在外面鬼混,后来我妈发现后,果断离了婚,”讲这些时,黎星语气一直很平静,“他们离婚那一年,我六岁;晚星集团成立那一年,我十八岁。”
所以黎星比任何人都清楚,晚星集团这个商业传奇,并非建于一朝一夕,而是她母亲用了十二年心血,在风雨里重新建立起来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