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104)

……

旷野上的风猎猎作响,君衍半跪在地上,整个人跟刚从血海中捞出来一样。撑着他的是一把没入土地三分之一的剑,剑身上凝了一层又一层的血渍,不知道持剑的人连续战斗了多久。坚韧的剑身上甚至有了豁口,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已成强弩之末。

“铮——”半阖双目的君衍忽然拔剑而出,剑锋发出一声破空的嗡鸣,冷冷地横在来人脖子上。

第一视角的陆谙真切地感受到那一瞬间的杀意,刺得人后脊发凉。他也知道陆岸涛完全躲不开这一剑,君衍此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小觑。

看清来人,君衍收了剑,将一个棕黑色的东西塞进陆岸涛手里。

“带着惊堂木离开!”君衍的气息微弱,语气却依旧强势,“去人间,无论如何不能让惊堂木再落入他们手里!”

陆岸涛惊讶:“你把惊堂木抢回来了?”

君衍却只是推了他一把:“快走。”这一下用力不大,陆岸涛甚至纹丝未动,不知是君衍特意收了力道还是他如今并无太多力气。

这一瞬间陆岸涛敏锐地发觉了什么:“那你……”

君衍说:“战死沙场是战士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一句说得近乎有些悲凉,两人都静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君衍又轻轻地笑了一声,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声音被狂风吹得有些支离破碎:“忠君护主是我亘古不变的信仰。”

生前生后,亘古不变。

君衍走得很慢,脚步甚至有些趔趄,执剑的手却极稳,腰背始终挺直,如同一面迎风而去的旌旗。

他始终是陆岸涛心里,旗帜一般的人物。

陆岸涛看着君衍的背影,心知这一面已是诀别。他咬着牙,捏紧那其貌不扬的惊堂木,跑向了轮回司的方位。

“陆判。”长发男人守在转世轮处,眼神古井无波。轮回司向来安静,一间大殿清冷空荡,只有他背后的转世轮静静地缓慢转动,和外面的混乱泾渭分明。

“五殿……”陆岸涛顿了一下,又改口,“四殿。”

听清他话后的深意,长发男人还是没什么表示。他偏头看了看散发着浅淡光芒的转世轮,道:“一群恶鬼而已,值得你们如此维护吗?”

“不是维护他们。”陆岸涛说,“他们身上已有判决,我只是尽力,维护一个公正。”

“公正……”长发男人摇摇头,发出一声轻轻的意味不明的笑,“阴界只有实力,没有公正。”

“但你口中的实力会牵扯进多少无辜的性命?何况……”想到君衍决绝的背影,陆岸涛难得动了火气,“万一你们的计划失败了呢?到时候又是谁为你们买单?!”

长发男人忽然动了,陆岸涛戒备地看着他,却见他侧身让开了路。

陆岸涛诧异,却并不觉得他会反水:“你?”

“我只想要惊堂木,无意同你动手。”长发男人面无表情地说,“请吧,判官大人。”

“我不会把惊堂木给你。”陆岸涛说,“你们根本控制不了它,恶鬼道也不可能为你们所用。”

“不劳费心。”长发男人说着,只缓慢地召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朵非常漂亮的重瓣芍药,通体纯黑,质地如锦缎一般。现在还是初绽的样子,柔美妍丽,任谁看也不会把它和凶器联系在一起。

但陆岸涛知道,它的每一片花瓣都能在瞬间绞碎一个人的心脏,中心的花蕊更是含有剧毒。这其实是一只芍药精的本体,渡劫失败后灵魂消散,本体就被长发男人炼化成武器,看似柔弱无害却处处致命。

“陆判,你知道二殿是怎么说的吗?”长发男人将指尖点在芍药上,按照惯例那花瓣会瞬间离体,无孔不入地破开你的防线,在你尝够了千刀万剐的滋味后花蕊会散发出肉眼看不见的花粉,无声无息地侵入你的身体,到最后不剖开看看谁也不知道你是失血而死还是中毒身亡。

“他说……”长发男人换了个森冷的语气“本以为判官还能有几分利用价值,现在看来,不听话的,就没必要留着了。”

芍药的花瓣倏地飞散。

……

陆谙被惊醒的瞬间就感到泉生的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无声安抚。

黑暗中,只余下陆谙粗重的喘气声和牧峰他们的小呼噜。良久,陆谙才从刚刚的梦境中缓过气来,想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良久才低声道:“我梦见了君衍。”

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君衍的背影。

旷野接天,一望无际,耳畔只余萧萧风声。前路未卜,他以无畏的姿态走向死亡。生前他别无选择,生后幸得一明主,从此胜败兴衰,万死不辞。

泉生说:“君衍是一个,很正的人。”

“正?”陆谙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相看两厌呢。”又问:“为什么是正?”

“君衍有时候是一个很偏激的人,骨子里又带着军人的血性,在阎王和陆岸涛的衬托下难免显得不近人情。”泉生说,“但他始终恪守底线,狠而不戾,冷静从容,不会意气用事,所以我说他正。”

陆谙脑子里闪过一幕幕有关君衍的场景,缓慢地开口:“有关君衍的记忆总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他之于陆岸涛就像是一个兄长,沉稳,可靠。”

陆谙:“说起来,以前听他和陆岸涛聊天时说到一个天生的引灵人,你知道是说的谁吗?”

“天生的引灵人?”泉生有些惊讶,“据我所知陆判之后便没有天生引灵人出世了。”

他们总是以“小朋友”来称呼这个引灵人,频率并不高,但每次两人提到它的时候都会露出温和的笑容。

所以到底是谁值得他们小心保密又温柔以待呢?陆谙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接任的阎王?”

“先不要告诉别人。”泉生也严肃起来,“既然君衍他们会将这人保护起来,那就说明还不到他出现的时机。”

“知道了。”陆谙没提后面在轮回司的事情,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泉生的气息很近,似乎能把他包围起来,能给他极其安心的感觉。

正当他迷迷糊糊时,忽然就被一嗓子尖叫吓醒:“啊——!!”

被惊醒的还有其余三个人,牧峰还没来得及发表他被吵醒的不高兴,就听见眼镜男惊呼:“是李哥的声音!”说完,他就猛地爬下床,打开门就往外冲。

走廊的灯光透进来,陆谙看到牧峰烦躁地抓了几下头发,嘟囔:“他们还挺重情重义的嘛。”

泉生摸了个小台灯过来打开,对陆谙道:“走吧,去看看。”

走廊的灯都有些年头了,灯罩里积了一层灰和蚊虫尸体,所以并不明亮。其他的寝室门紧紧闭着,似乎没有一个学生被尖叫吵醒,也有可能里面根本就没有住人,又或者住的根本就不是人。

声音是从走廊的尽头的楼道口传来的,尽头的灯有些接触不良,忽明忽灭的,未关的窗户里迎面吹来一阵阵凉风,树影在风的作用下印在外墙上张牙舞爪,俨然一副恐怖片场景。

眼镜男背靠着墙壁,转角就是传来声音的楼道。但他这时候才觉出害怕来,身体在细微的颤抖,不敢往里面看去。

牧峰不知从哪儿摸了个手电筒出来塞泉生手里,语带鼓励:“去吧,加油!”

“为什么是我?”泉生说,“你怕?”

“我讨厌惊喜。”牧峰说,“毕竟一会儿还要睡觉,情绪起伏太大就睡不着了。”说完他还打了个真心实意的呵欠。

泉生打开了手电筒,站在一闪一闪的灯泡下往黑漆漆的楼道里一扫。

并没有太“惊喜”的场景,但泉生一眼就看得出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没救了。那个“李哥”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没有血迹,要不是胸膛也没有起伏就跟睡着了一样。泉生招呼牧峰去看,然后盯着那个眼镜男说:“你一直在看窗外,是刚刚看到了什么?”

眼镜男浑身一僵,身体抖动的幅度一瞬间加大了起来,半晌,他才颤着声音开口:“我看到了一个,一个红色的影子,从窗户外面一下子飞了出去……”

泉生站在窗户那朝外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了空荡的校园以及路灯下大片大片的白色鸢尾花。

说起来,经历了这么多次鬼域,不算滨湖山庄那个记忆残缺的水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遇到鬼灵。也这才发现,鬼域并不是他们设想的那么简单,它对别的人灵来说确实是要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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