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骁靠在桌旁,眼睛看向窗外,雨下地像夏天。他用指腹在刻纹处来回摩擦,鼻息间传来咖啡的香气。
入夜了,不适合喝咖啡。
他撑开那把伞,缓步走进了雨幕里。
“哥,我还在外面办事,要晚一点才回来,你俩先吃,不用等我嗷!”
唐骁挂了电话,在一楼楼道里按了按酸痛的脖颈,将伞上的雨甩干大半,望着空荡荡的楼道,他不疾不徐地走了上去。
方锌墨今天提前走了,晚上这顿饭高慎帮不了忙,从买菜到做饭,他一人经手。唐骁不介意两个人单独相处,唯独担心方锌墨的厨艺,毕竟人总有不擅长的地方,公司里他游刃有余,厨房里只能让人摇头。
唐骁提着伞,轻轻敲响了502的房门。
“砰砰——”
“砰砰——”
不在吗?人去哪了?唐骁心里泛起嘀咕,犹豫着还是给方锌墨拨了个电话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因为下雨,本就散发着霉味的老式楼房里潮气更重了,唐骁打不通电话,只好再次敲门。这次敲了约莫有五六分钟,可里面还是没个动静。
就算厨房里吵闹,可这样敲,他怎么也该听到了,更何况方锌墨把今晚这顿饭看着比什么都重要,唐骁如今只身赴了约,他更应该时时刻刻关注着门外的动静才对。
心里有股不安隐隐升起,唐骁打开消防柜的门,想拿钥匙自己开,然而今天奇怪的是,无论怎么摸他都没摸到钥匙。
只有一种可能,方锌墨已经回来了,就在屋子里。
唐骁给高慎打了电话,确认方锌墨的确很早就回来了,唐骁在过道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等半天,他只好先将伞放在门口,准备先回家。
刚把自家钥匙摸出来,啪嗒一声,那把伞忽然倒了,唐骁只好弯腰去将它拾起来。手指触碰到伞柄的一瞬间,他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他细细想了想,脑海中轰隆一声。
是煤气的味道,已经很浓了,所以就算是在门外他也闻的到。唐骁的脸色一下惨白,那扇门无论他怎么敲都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唐骁的呼吸越发急促,脑海里有个极为可怕的猜想,可当那个想法一出,他几乎是头疼欲裂。不可能的,方锌墨怎么可能傻到煤气泄漏都闻不到呢?不会的。
他不会有事的!
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他才多大,人生还有很长很长,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新的事业也才刚刚开始,他明明可以做到一切,怎么可以在这里停下。
唐骁的身体颤抖不止,他开始在过道上寻找开锁的小广告。
“喂,喂,现在能来开锁吗?小南街这边,对!什么?不是我的房子,是租的。不是我租的,是我朋友!”
“不是你的房子你开什么,我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开锁啊,这样你先去找物业……”
“来不及了!”唐骁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他一拳狠狠砸在门上,疼痛感无法将他麻木,他陷入绝望和无助当中,心里那些可怕的想法被一个个放大。
他还想再见到那个人,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就算是以后不能在一起了,他也希望方锌墨能过得好,能健健康康,能功成名就。
“给你说了,让你找本人去物业开证明,这样我才能来开门!”
“人命关天,我求求您,您帮帮忙好不好!”
唐骁从来没这么无助过,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混乱,整个世界都扭曲了,甚至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就算他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可手脚都在颤抖,无论他怎么强迫自己冷静都无法做到。
“神经病!”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挂断声,唐骁一气之下砸向门把手,血开始往下淌,巨大的疼痛让他的大脑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他手忙脚乱地报了消防,然而他得到的消息却是,因为大雨,现在还是晚高峰,预计到达时间不会太快。
对于已经煤气中毒的人来说,这段时间已经错过了治疗的最好时机。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回不来。
去年夏天的大雨已经过去,唐骁再也不可能闻到那股会让人心跳加速的咖啡香,那些血淋淋过去告诉唐骁一定要离这个人远一点。
那是吃了就会死的毒药,是闻了会上瘾的罂粟,是触碰了就会受到惩罚的魔鬼。
外面天空的乌云变成了黑色漩涡,把唐骁卷进去了,他在里面感受风吹雨打,遭受雷鸣电闪。他想,不该再见的,不该留下的。同性相斥,自己受的伤已经够多了,方锌墨也付出了事业、前途还有名声,他们俩应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只有这样,才可以得到最完美的结局。
那些错过的就让他错过吧。
唐骁找来了所有能帮忙的人,房东告诉他,所有的钥匙已经交给租户了,他不可能留有备用。有人说看到方锌墨回来了,也有人说看到他出去了,他们安慰他,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消防,也许方锌墨根本就不在里面。所有人都让他冷静,可唐骁骗不了自己。
他希望那个人能好好的。
砸门时候工具将他的手震痛了,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可怖的声响,血顺着手腕流下来,地上一处处的殷红血迹在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刺眼。
“唐骁,你别砸了,你手不要了吗!”高慎终于回来了,他上来将他抱住,可在看到唐骁赤红的眼睛时,他又愣住了。
“妈的,你别砸了!你清醒一点行不行!消防马上就来了!小方总会没事的!他一定没事的!”
“你让开,让我来,你一边去!”
唐骁挣脱开他的束缚,回头看了高慎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那眼神里是漫无边际的痛苦和不安,高慎放弃了,也许让他停下才是最大的折磨。
时间像是变慢了,秒针每一次的走动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锋利的针尖将他的心都穿透了,连呼吸都是痛的。
每个人都看着他,但没人再上去阻止。
“老师?”
唐骁的手顿时僵住了。
楼道里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全身上下不是水就是泥,而且连裤腿都是破的。
“我他妈!方锌墨你哪去了!你神经病是不是!”高慎瞪大了眼睛,一下夺过唐骁手里的工具,拉着他使劲摇了摇。
“唐骁!小方总没事儿!没事儿了啊!”
高慎对着方锌墨怒吼道:“你他妈到底去哪了?要把我们急死是不是?家里全是煤气味,唐骁还以为你出事了,整个人都疯了!”
“煤气?我记得走的时候关了火的啊?外面雨太大,在菜市场的时候不小心翻沟里了,我也没想到……”方锌墨一瘸一拐地走上来,刚看到地上的血迹,他呼吸一滞,也疯了似地冲到唐骁身边。
“老师,你手怎么了?你……”他想把那手拿起来看看,可自己手上全是泥。
唐骁抬起头,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嘴角动了动,在众人的注视下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着腿红着眼睛一直呆呆地望着他。
“老师,老师,”方锌墨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缓缓蹲下去,想抱却不能抱,只能虚虚地做个动作,“乖,没事的啊,我好好的,都没事了,你怎么这么傻呢?”
他接过高慎递过来的纸巾,在唐骁的眼角轻轻擦拭着。
“你说让我不要抱有希望,可你这样,我该怎么办呢?”
“小墨,”唐骁的气息微弱,“咱们聚在一起就会这样,你我都好不了的,后半辈子,就不要再见面了,好吗?”
方锌墨的手没停,将唐骁眼角的泪光擦干之后,他哑声道:“唐骁,你做梦。”
说完,再没顾身上的脏污,将唐骁打横抱起来。
“小高,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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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房子是不能再住人了,估计是得敞个几天。
唐骁换了个衣服,看着手心包扎好的伤口,从衣柜里拿出一件T恤走了出去。
厨房里,方锌墨□□着上半身正在做饭,把一盘炒好的土豆丝放进盘子。
“方锌墨。”
他刚回头,一件衣服就朝他飞过来。
“穿好。”唐骁看向一边。
方锌墨赶紧点头,痴痴笑道:“老师你坐着等等,我马上就好。”
他穿着高慎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一条短裤,小腿上全是擦痕,经过简单的处理,还是让人看得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