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从里屋出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俩聊什么呢?不重要的话就先过来吃点东西。”
陈秀看见李氏手里是熟悉的糕点盒子,高兴地回头扯陈安的袖子,用手指着介绍:“爹,这个糕点是桂花送过来的,你尝尝,特别好吃。”
“桂花?”陈安起身坐到桌边,面上带了疑惑,“这孩子不是被她爹卖了吗?她回来了?”
对于桂花她爹陈大河,也就是陈老头,陈安是十分瞧不上眼的。
一个大男人,不赚钱养家就算了,还赌钱打老婆,把祖上传下的家业都败了个干干净净。
而且这人才三十几岁,和他一辈,看着却跟六七十的老头子似的,身体空耗得厉害,真没亏了大家给他起的“陈老头”这个混名。
“那桃花和杏花呢?”陈安又问。
当初陈老头为了还赌场的债,接连卖了三个女儿,桂花是最大的那个,桃花次之,杏花最小。
桂花回来了,剩下的那两个呢?
陈秀心中一沉,脑海中闪过各种可怕的猜测,抿着唇没有接话。
她很明白一旦落到人牙子手里,像桂花一样卖给正经的大户人家为奴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再差的,她不敢去想。
李氏将糕点摆在桌上,掀开盖子,摇了摇头:“没见着,只有桂花自己找回来了。”
然后她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嘴里叹息一声:“只盼陈婆子还有点良心,念着好歹是一个村子里的姑娘,别把人卖到那些腌臜地……”
“说这些做什么?”李氏话音未落,陈安就立马出声打断,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不想在儿女面前讨论这些下作的事情。
李氏看了看陈秀,还有后头刚出来的陈景,反应过来:“是我的错,不该说这些。”
“来来来,吃糕点,天热放不住,今天能吃完了最好。”李氏连忙招呼。
陈景刚出房间,没听见前头的讨论,听话地坐到桌前,伸手捏了一块糕点,咬了两口后道:“嗯,这个好吃!”
说完又拿了一块,抬头见陈秀神思不属地坐在门口,奇怪道:“姐,你怎么不过来吃啊?”
“吃,怎么不吃?”陈秀回过神,跑到桌边坐下,一手捏了一个点心,将那些不好的联想暂时抛到脑后。
她胎穿到陈家村,除了拥有前世的记忆,和正常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心智发育也是随了年龄,跟同村一群萝卜头爬树捉知了,下河摸螺蛳,什么幼稚的事情没有干过?连弄脏衣服被追着满村子打都没能阻止她,是家人眼中彻头彻尾的皮猴子。
虽然有时候回想起来会觉得羞耻,但也没有“因为不像小孩子,别人把她当妖怪抓起来烧掉”的忧虑。
而桂花正是她最好的小姐妹,两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桃花和杏花也是从小就跟在她们后面跑。
她还记得那是两个非常乖巧的小姑娘,脸圆圆和桂花一样,笑着叫姐姐的时候还会露出两边的小酒窝,特别可爱。
可自从陈老头沾了赌,不抢陈婶辛苦存下的钱就不错了,家里的孩子那是完全不管,桂花她们经常饿着肚子干活儿。
陈秀就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上辈子她脑门一拍,想节食减肥,也没什么科学规划,就从减少饭量开始,结果没到半夜就被饿醒了。
当时胃里烧灼刺疼的感觉,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又怎么受得了?
于是在爹娘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认下,她开始偷偷给她们带粥喝,天底下可怜人多了去,她或许帮不了所有人,但她能帮她见到的,做她力所能及的,求个问心无愧。
第3章 第 3 章
当然,偶尔村里人看她们可怜,也给点吃的。
就这样东家一把米,西家一捧豆,磕磕绊绊的,三姐妹好歹长大了一些,只是肉肉的小圆脸彻底消失了。
再后来,她和娘去了一趟镇上卖绣品,回来就听说陈老头把桂花给卖了!
大凌朝买卖人口合法,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还从未见过。
陈老头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原以为“明明有钱酗酒赌博,却硬是不给儿女留一口吃的”已经是他做的最心狠不过的事情,没想到陈老头还能继续刷新下限!
之后桃花和杏花也能逃过去。
爹和娘还以为她不懂,不想在她面前讨论这种事情,可从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穿过来,她又有什么不懂的?
所谓的腌臜地儿无非就是……
陈秀手顿了一下,嘴里香甜的糕点似乎也没有了原来的味道。
只希望陈婆子真能和娘说的一样,还有点儿良心吧。
第二天一大早陈秀就出了门,带了李氏绣的扇面和自己赶工出来的小猪绣帕。
没走多远,她就看见了陈婶住的屋子——一栋非常气派的青砖大瓦房。
这栋房子的来历,陈秀听李氏说过。
陈老头的爹娘生前是村里的富户,家里有十几亩地,夫妻俩人又勤快,四十来岁时攒够了钱,建了这栋青砖大瓦房。
要知道镇上的屠夫没几个,陈安做的算是半垄断的生意,再加上李氏的手艺,两口子也是三十才建了如今的房子——就比眼前的大了三分,院子里多了一口自打的井。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夫妻俩养出了陈老头这么个儿子。
要说是没教好,那也不见得,陈老头父母健在的时候,他人虽然不勤快,但性格也还好,也没有那些个赌钱打人的臭毛病,不然各个村光棍那么多,陈婶吃饱了撑的,嫁给他这么个人。
好像是父母去了,陈老头身边突然出现了一群狐朋狗友,然后他就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陈秀收回放远的思绪,在院子外头站定,踮起脚朝里喊:“陈婶,我是阿秀,桂花在吗?”
“我在呢!”桂花听见陈秀的声音,连忙跑出来,身上穿的是跟昨天类似的精致衣裳,圆圆的脸蛋带着笑意,看着很是喜庆,陈婶就跟在后头。
陈秀透过打开的正门往里看,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几条板凳和一张桌子,就没有其它家具了——陈老头几乎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个干净。
陈秀还听说陈老头把田产霍霍光以后,还想顺道把房子也卖了。
结实的青砖大瓦房,村里心动的人不少,可后来不知道听谁说:小心陈老头没了住的地方,赖上买房子的。
大家一合计,以陈老头的性格,这样的事情不是做不出来,遂都偃旗息鼓——房子就这么剩下了,陈婶总算还有个住的地方。
再次见到桂花,陈秀还是很高兴,将带来的礼物送给她:“这是我娘绣的扇面和我做的一点小东西。”
“婶娘客气了。”桂花不肯收,紧张地将东西往回推,“当初你帮了我们姐妹那么多,这些年我娘也多亏了你们家照顾,怎么还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陈秀坚持要给:“没事儿,自己随便绣的东西,不值钱的。”
“村里谁不知道婶娘祖传的好手艺,怎么可能不值钱?”桂花推了几次,无奈还是拗不过陈秀,“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再回点什么过去。
陈婶在旁边站着,一直等她们两个说完话,才擦了擦手,有些局促地笑道:“阿秀,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了陈婶。”陈秀连忙拒绝,“我想和桂花去村子里走走,顺便聊一下,可以吗?”
她要是留下,陈婶该翻箱倒柜地找好东西招待她了,那就太破费了。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陈婶连连点头,然后一把拿过桂花手里的东西。
“你们两个聊,我去放东西。”说完立马转身进屋,生怕打扰了她们。
陈秀和桂花相视一笑,并肩出发去了村南,一路上碰见了一些村里人,偶尔有几个昨天听说桂花回来但没见过她的上前,问她是不是本人。
桂花已经习惯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离开了几年,她的样貌有所改变,熟悉的人能一眼认出,但不熟悉的就不怎么敢确定了。
对于这些曾经救助过她们姐妹的村里人,桂花一直铭感于心,哪怕这两天被同样的问题问了许多遍,她也依旧耐心地给予了回答。
两个人渐渐走到了河边,随意选了块平整石头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