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那邈邈踏来的行走,就像是——
……雪落无声。
而这不过是那倩影身边的一位随侍。
束发的年轻人俯了俯身, 行了简礼后将青铜炉上方的一个纽件上下卡住,又适时以单指解开。
他垂头道:“无错,谢诸位一路辛劳。”
他将一羊脂玉质地的信物转侧交付给镖行领头, 作揖后反身,退回倩影身侧。
四个相同装束的年轻男女同时将沉重的镖箱抬起,使人心生叹意的是,即使是此时,四人齐齐落地时也是静默无声的。
“——镖至,收信,契成,返。”
领头做了个手势,于是镖车重新缓缓行了起来。
“……真是可惜。”红发的青年未立时跟着镖行队列回头,抱着后脑对少年挑眉道。
“………什么?”虽然不是很喜欢眼前的这个豹妖,但是这段不长不短的旅途同行了一段时间,分别在即,少年还是没有闹别扭,抿着唇听。
红发的青年唇角痞气地勾勾,往少年身前靠近一步,略低着头斜斜挑少年的下巴。
“没等到狐狸的发-情期。”
“……什么发……发-情期……!”少年虽然不大明白,结结巴巴从唇间念出来也知道不是正经话,乌发间茸茸的尖耳颤了下,有要畏羞又生气地折成飞机耳的趋势。
临走了就是说这种话,小狐狸气呼呼地炸着尾巴跑走了。
红发的青年挑唇看了狐狸耳少年背面的方向一眼,只停了一会儿,便转身,跟随了镖行的队伍。
豹妖是故意说那招惹小家伙生气的话。
其实这情形对妖来说都是常态。
化形的妖本算少,能化形的多已开灵智。入人世,盘踞在一方,隐居,各有各择。偶然遇见,也多匆匆而过,从不交心,若非同族,有时甚而会起干-戈。
这一日他一时起了冲动,留在原地再逗弄一次小家伙,已是难得。
只是真的转身,镖车尾部再没坐着那只触手可及的小白狐狸,也摸不到那蓬松柔顺的雪白软尾时,红发的豹妖胸侧开始有些后知后觉地些微空落。
他的手掌虚无中握了握。
……
押镖原有些人气儿的队列渐行渐远,北地边境的雪地里只余了原在此处的一行人,和路途终点在此处者。
那标志性的白衣,月白如水,其实在目光触及的第一刻,这行人的身份已经昭然。
‘阳琼’。
客栈酒楼随着闲语秘辛混杂的传闻言犹在耳——
“——阳琼宗的宗门继承弟子外逃,不知音讯,阳琼宗派出了一队肃宗者追截。
……诶,只道是‘外逃’,却派出了职能清剿的队列,依我看啊,这倒更像是要那继承者——‘死’在宗门外的架势。”
…
伞下女子落雪中的身影天姿掩蔼,容颜绝世。
她仿若天生即该遗世地茕茕孑立于此,而非落入尘世所扰。
可或许正是因此,那样多,装着齐整的人们在她身侧,恭谨地垂着头跟随其后,就像是在跟随某种深信。
伞下女子回头,抬目时与年轻男人的乌眸目光相触。
原文剧情曾经用一种十分有意思的写法描摹这次命轮中注定的对视。
作者写道——
“……他们相视了。”
“……他们眼眸中看见了彼此,但又看见了己身。”
很短,戛然而止。
某种意义上说,原文作者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选手,但是除了该上火-辣振奋人心的船戏时撸起袖子盛菜得毫不犹豫,在真的用了心的女角色身上,他也极擅长把握一个度。
就这一笔,男主联系最深,但又若即若离的“红颜知己”框架就落成了。
在原文作者的进度中,这个时候男主和这位女主之一应该已经于对视钟情,他们是世上最相似的两簇魂灵,只是因为身世种种,往后相交错过又重聚。
但是此刻应已与剧情不同。
顾修煜的乌眸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回复如常。
那双相近的美丽瞳孔在相同的停滞后,归为了镇静。
“顾修煜。”男人沉声道。
“薄离。”伞下女子回应道。
很奇怪,此时的情形并不适宜两人坦诚告知姓名,何况现世无论谁的名讳放出去都会惊起相当程度的波澜。
女子侧头时看向顾修煜的眼神平静,掺杂着少许复杂。
或许是………共情?
出于近似衷曲的静默哀怜?
这在此刻并不重要。
“西南方向,有百年妖领现世。你是为其而来?”伞下女子清冷的声线问。
“非。”顾修煜答。
“……那便同是这北地的‘雪境’。”伞下女子道。
素手在青铜炉谙练地拨弄几下,炉内空燃起火焰,扣阖,然后极淡的清烟飘扬而起。
浅浅的霜白雪雾弥散了,随着这缕特殊的烟尘使人能看清这一域雾后清晰的景象。
“半柱香后‘雪境’可入。”素手主人道。
“多谢。”顾修煜沉吟片刻,毫无疑问伞下女子绸缪已久而此时未曾犹豫共享是极为友善的行为。
“事尽后,我会为足下制一件特异的铸兵。”
“破境后再提吧。”伞下女子微微侧头道。
此时,女子看向站在不远处低头,砌了个小雪球的狐狸耳少年,柳眉极轻地动了一下,眸中鲜见地若有讶异。
“那白雪化似的小狐妖也将同入?”
“……他会随我入境。”顾修煜神色平冷道。
他不会把小狐狸放在境外,那样这只不听话的小狐狸一定会在他看不见时……逃离。
“入境之后,走独路。”伞下女子道。
“我知晓。”顾修煜眉宇间神色淡淡。
“雪境”主为幻境,虽会被迷雾自分隔,但是实际境内的域地并不广。
“境中会为无人遇过,如掷骰子一般无征兆的生陌浸染所扰,不为人所异,不为人所同。还望阁下与其各自小心。”
伞下女子简单颔首,便转身,回到侍从们中间。
顾修煜低头,把狐狸耳的少年从雪絮的包裹里牵起,将人箍着腰眉目肃然地说着什么。
自从那段小狐狸天天粘着人取暖的时日过后,顾修煜似乎就习惯了这样锢着小家伙在身前说话。
狐狸耳的少年似懂非懂,慢吞吞应了。
……
半柱香后,境启。
伞下女子颔首示意后,与身后的寥几位侍从相继踏入。
随着进入,‘雪境’中人的背影都显得模糊,直至消失不见,似融进了雪雾里。
顾修煜未犹豫,牵着少年一同进入。
……
有隐秘的传闻中言……
——‘北地那座终年不开的“雪境”,会叫人雪雾中见执念之物,叫人执迷,叫人沉湎,然后湮没在那漫无边际的皎白雪色里’——
入了雪境,每个人都如同踏进了迷雾里,无论如何进入,身侧都没有旁人。
所见或为陌生,也或为熟悉的景物。
顾修煜在原文剧情中,再次看到了那场满目都在燃烧着,那过于浓艳,诡谲,又绝望的大火。
此时依旧,或许更多——
那漆黑的眼中逐渐染上了猩红,而无来处的浸染放大了这种执迷,让那双瞳孔收缩,一时陡变化针尖大小。
紧握着的掌心随之染血。
…
狐狸耳的少年慢慢走在道路上。
他看到的什么景象都没有,只有满目的莹莹飘雪落在草地上。
………小狐狸没有执迷。
他的世界一片雪白。
是雪境中原本所在的境地。
虽是冬日,草地却一片勃勃生机的绿意,雪粒落在上面,激起一小片弯折又圆润地弹起,若有趣味。
也就是这种奇景所生的境地,才会有洗炼石等数不尽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现于此。
可奇怪的是,这地域并不算大,小狐狸走了几步,转头四处看看,又是相同的景象。
小狐狸迷路了。
这不正常。
狐狸耳少年并不是路盲症的体质,平时无人牵引时在城镇中独自行走,寻路毫无问题。
可此时就像是鬼打墙似的,无论怎样行走,都留在同一四面。
小狐狸无法,低下头拔了一小棵草作记号,往前几步,回头看看,再拔了一小棵。
这么断断续续地,总算是往前前进了一小段。
所见视野渐渐开阔起来,到了一山川流水处,虽仍覆着雪,但兼具生机与雪白静默,着实若天开图画般的好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