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墨面色沉了几分,僵在原地。
他喃喃道:“我相信父亲不会的。”
在刘书墨眼中,左相虽然是个严厉的父亲,但是对自己也不乏疼爱,要说他因一己之私,害得镇国将军府差点万劫不复,他说什么也不肯信。
刘书染抬眸看他,问道:“你相信?”
他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肩头微耸,开始大笑起来。
刘书墨有几分恼怒,道:“你笑什么?”
刘书染收敛了一下笑意,道:“大哥啊大哥,你为何如此天真?”
刘书墨面色铁青,倔强地看着他。
刘书染拎着酒壶,他有三分醉意,语气有些轻挑,道:“你只看到了父亲的一面,便觉得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顿了顿,他继续道:“但人何止千面?你看到的,不过是他想让你看到的而已。而他杀我母亲的时候,可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刘书墨眼眸微滞:“你胡说什么?”
刘书染道:“我胡说?”他气性也上来了几分,道:“你不信去问问刘叔,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刘书墨抿唇不语,刘书染继续道:“她因为撞破了父亲的奸情,便被灭了口。”
刘书墨听了,脸色刹时变得惨白:“不可能!父亲与我母亲恩爱甚笃,怎么可能在外……”
“在外?哈哈哈,人都到了府中了!”刘书染有几分癫狂,道:“我亲眼看见的,还有假?”
刘书墨抿唇不语,道:“为何从没听你说过?”
刘书染笑了笑,道:“说?除非我也想被灭口。”他又晃晃悠悠坐下,道:“大哥,你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了,看到的,都是一片和谐,你有疼你的父亲,有两小无猜的姑娘,又相府嫡子的身份加持,即便到了官场上,你横冲直撞惹了祸,都有人收拾。你哪来见过这世界的另外一面呢?”
刘书墨整个人呆在原地,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刘书染道:“我劝你不要参与这次的事。”他坐在长廊上,背靠红柱,月光将他的脸,照得晦暗不明。
刘书染继续道:“秦修远这次是铁了心要翻案,父亲的罪证已经坐实,如今只等判决下来了……至于你我,应该不会受到牵连。”
这也是刘书染和秦修远合作的前提,他帮着秦修远传递消息,而秦修远保他和刘书墨相安无事。
刘书墨听了,顿时疑窦丛生:“你如何知道,我们不会受牵连?”
刘书染面色微怔,道:“这你便不要管了。”
刘书墨一步上前,揪住他的衣襟,道:“难道这次父亲事发,和你也有关?”
刘书染不说话,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刘书墨惊愕中带着愤怒,道:“难道你早就和秦修远连成一线了!?你、你背叛了我们?”
刘书染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推开刘书墨,道:“是又怎样!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一把,让真相浮出水面罢了。”
刘书墨气急,道:“你!你居然如此不忠不孝!”
刘书染道:“我不忠不孝?”他放下酒壶,站起身,与刘书墨面对面站着。
他逼近一步,道:“不错,我为了给我母亲报仇,暗中给秦修远传递消息,让当年的真相曝光。但我没有冤枉父亲,那些都是他咎由自取!至少我为国尽了忠,没有让忠义之士继续蒙冤,我也为母亲尽了孝,让她在九泉之下能得一个公道,大哥你呢?”
他字字珠玑,一目不错地看着刘书墨道:“大哥身为言官,不辨是非;身为人子,又救不了父亲,我们两个比起来,到底谁不忠不孝?”
刘书墨气急,抡起拳头,就砸向刘书染的脸。
猝不及防地,刘书染被打倒在地,他喉间腥甜,不怒反笑:“大哥,你醒醒吧!你心中完美无缺的父亲,就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你以为唐阮阮离了你便活不下去,但我告诉你,她如今过得滋润至极,比嫁给你强多了!你不要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刘书墨眼中发红,他愤怒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瞬,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上一次阮阮被皇帝赐婚给秦修远,他去求父亲不成,最终也是纠结于要不要带她走。
可等他终于确定好了自己的心意,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拳头紧紧攥着,脸色惨白。
他默默想着,自己难道就真的如此失败?面对挚爱,至亲的离去,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刘书墨陷入挣扎中。
若是刘书染说的是真的,父亲真的犯了滔天大罪,那么,他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袖手旁观,守住一个“忠”字。
要么就不管不顾,去救父亲,全了一个“孝”字。
可这个选择,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刘书染见他面色颓然,只道:“大哥,自小你未亏待过我,我也无心与你为敌。你要去救父亲也好,不救也罢,那都是你的事,我不干涉。但我要做的事,你也拦不住。”
他擦了擦嘴角血迹,站在刘书墨对面。
这时候,刘书墨才发现,他早已收起了平日里那副谦和温顺的样子,背脊直挺,早已与自己一般高大。
刘书墨漠然回头,道:“从今日起,我只当没你这个弟弟。”
刘书染眼眸微缩,伫立不语。
刘书墨走后,书童刘白默默走了出来,道:“二公子,这么晚了,还要去天牢看相爷么?”
刘书染眼眸微眯:“去,这是我答应秦修远的最后一件事……办完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吧。”
第108章 我的姑娘 过了今夜,我就要走了。
月入天中, 夜过子时。
刘书染的酒早已经醒了。
他换了一身夜行衣,端坐在房中,似乎在等着谁。
书童刘白轻轻叩门, 道:“公子, 人来了。”
刘书染微微一笑,便起身, 对门外人道:“将军,可要进来品一下我的茶?”
秦修远也着一身暗纹便服, 他冷冷答道:“没兴趣。”
刘书染无奈笑笑, 道:“今日不喝, 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秦修远沉默一瞬, 道:“你准备好了么?”
刘书染走出房门,戴上了黑色斗篷, 道:“准备好了。”
秦修远道:“那走吧。”
刘书染又道:“等等……”他抬眸看秦修远,眼珠如墨。
“去完天牢,将军可否带我去看看……盈盈?”
秦修远面无表情, 道:“你的意思是,让本将军带你夜闯学士府, 去姨妹香闺?”
刘书墨勉强一笑, 道:“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他语气转而有些怅然, 道:“我原本想, 母亲的事情了了之后, 若是能全身而退, 便对她表明心意。”
顿了顿, 他又道:“可我想了许久,也许我想说的,她并不想听。既然如此, 还是别为难彼此了,我在走之前,见她一面便心满意足了。”
秦修远拧眉,道:“你不是送药送吃食,坚持了许久么?怎么突然要放弃了?”
刘书染笑笑,道:“我若还是相府二公子,等来日搏个功名,尚有希望迎娶她。但我既然要为母亲复仇,就必然得抛下这个身份了……人生要得到一些东西,便总要失去一些吧。”
秦修远笑了笑,道:“我若是你,就将她绑走。”
刘书染耸了耸肩,道:“我若是有你的功夫,倒是也未尝不可。”
秦修远也有些忍俊不禁,随即催促道:“好了,别磨叽,赶紧走吧。”
刘书染一脸嬉笑:“那你是答应了?”
秦修远冷瞥他一眼,道:“你若再不快些,等到了学士府,恐怕天都亮了!”
刘书染满足一笑,遂跟上了秦修远的步伐。
如今相府被重重围住,可却难不倒秦修远,他带着刘书染,轻掠屋顶几步,便离了相府。
***
大理寺监牢门口,守卫森严,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时至半夜,守卫们还炯炯有神立在门口,见到前方来了两个人影,便举起□□,喝斥道:“来着何人?”
秦修远走近了,守卫用火把一照,冷脸立即变了样,谄媚道:“秦大将军!哦,不,镇国公。”
他身后还站着一人,那人低着头,看不真切,看服饰像是秦修远的随从。
前几日,皇帝的诏令已经颁布了下来,由秦修远继承老镇国公秦穆的爵位,这守卫便机灵地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