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公墓时,所有的仪式刚刚完毕,我还是没见着她们。我向旁人打听到她们离去的方向,顺着那方向追了过去。那个方向上,一出公墓就要经过一片又长又复杂的胡同,要穿过这个胡同才能走到大路上去。这种废弃失修的老胡同,缺乏照明设备,光线不好,偶尔发生流氓案件。直觉告诉我,预料中的事就将在这胡同里上演。
起初,从胡同深处传来一串疾速奔跑的脚步声,我寻着声音望过去,阴暗的胡同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向我这边跑来,慢慢地能辨认出是个女孩。直到她跑到胡同口,我才认出她是舒心。
舒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站在胡同口的我,吓得一脸惊恐,“啊!”地一声尖叫,转身就跑。
“舒心——”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听见了,脚步停下来,双肩一起一伏地喘气。
“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你见过我!”我大声说。
她转过头来,走近了仔细看我。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正想问,她却“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声泪俱下:“求求你救救罗老师!救救她吧!就在那里面,我们遇上流氓了!她把那些人引开,让我跑出来报警,可是来不及的,他们会弄死她的!”
情势紧急,我来不及扶起舒心,叮嘱她赶紧回家,便只身跑向了胡同深处。
***
在胡同的最深处,我找到了她。
我第一眼看见的画面就是潘宏季一个耳光煽在她脸上:“臭娘们,你他妈说不说,舒心往哪儿跑了,啊?”
周围几个也跟着起哄,把她围在墙角瑟瑟发抖。那几人都眼生,不像是长慧的人,不知潘宏季从哪里找来的。其中一个笑道:“宏哥,今儿就是找不到舒心也不亏呀,这小丫头简直太俊了,咱哥儿几个上了她算了。”说着就向她伸出手去。
怒火让我愤然而起,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那混蛋一拳。
潘宏季这才发现我,瞪大了眼睛:“海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干嘛呢?自个儿弟兄啊。”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我冷冷一笑:“我最看不惯谁欺负女的。”
潘宏季听出这句话是冲他的,立刻变了脸色:“海哥可不要干扰我们办事,出了岔子,你可担待不起。”
“你们要办的事我不管,但这女孩儿是我熟人,我得管。这样吧,兄弟一场,别搞得那么难堪,给个面子,放了她。”
“放了她就等于放了舒心,你觉得这可能吗?”潘宏季一脸挑衅,“我总算是想通了,原来你今儿是故意套我话呢。你不是长慧的人,你是奸细!”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什么能解释的了。潘宏季的臆断我无法阻止,也不允许他们对她动手,一场斗殴由此拉开序幕。
我虽个子够高,但肌肉都藏在衣服底下,不显壮硕,不会叫人看一眼就心生畏惧。而潘宏季没见识过我的身手,所以别人不敢跟我动手,他却敢。但他的拳脚工夫实在不比易轲好多少,几个跟班儿也不过只会虚张声势。他们没有预计到这场计划会被人阻挠,没带什么厉害家伙,仅凭赤手空拳,几个人围过来一起上也奈何不了我。
潘宏季发现根本不是对手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于是转移目标,气急败坏地把她一把推倒在墙角。
这样做的后果是被我一拳报复在了脸上,他一声闷哼,顿时鼻血长流。喘了两口气后,他捂着受伤的鼻子,指着我质问:“冷海冰,你究竟是谁派来的?连杜经理都被你骗了!”
“我说了,我只想救个熟人,不是奸细。”
潘宏季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你给我记着,咱们走着瞧!”
***
那帮人落荒而逃,我回过头朝她走去。
那时,她靠着墙坐在地上,双臂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头埋在手臂里,楚楚可怜。我想她是害怕了,太害怕,以至于危险都过去了还回不过神。
我走到她跟前,把声音放得柔和:“没事了。”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但我听到了她止不住的喘息声,手臂还在微微地颤抖。我蹲下身去:“你没事吧?”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那张脸惨白得跟白纸一样,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受伤了?”
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胸口,额头上渗出了汗,声音微弱得只剩气息:“带我……去买点儿药……好不好?”
“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费力地摇头:“买点儿药……就好……”
我想扶着她站起来,但她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于是我干脆打横抱起她,向最近的药店跑去。
她一直没再开口,手环过我的后颈,抓在我的背上,一脸痛苦的表情埋在我的肩窝里。
我很快找到了药店,里面的医生一看到她,开口就说:“哎呀,这是心脏病犯了吧!”
☆、第三章(2)
我至今说不出那一刹那的感觉,脑子里突然空了一下,而她虚弱的样子,就成了我第一次在心里感觉到疼痛的记忆。
她吃了药后,昏昏沉沉的,我把她扶到椅子上,让她靠着我的肩膀休息。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肩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我没有打扰她,让她静静地睡,大约过了半小时,她才慢慢醒过来。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我身上,立刻正起了身子,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我也适宜地抽回了手臂。
“好些了吗?”我问,随即把手上的那瓶药递给她。
她点点头,接过药:“这药多少钱?”
“两百多。”
她抿了抿嘴,沉默了片刻,低着头说:“我身上的钱被刚才那些流氓抢走了,我以后一定还你。”
这句话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她在撒谎。潘宏季才看不上那几个小钱,抢钱这种说法根本不存在。但我不会揭穿她,她的语气多少让我听出了为难。
“不用,就这么点儿。”我说。
她看了看我,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谢谢你,你这么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那钱是一定要还的。”
她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争的,应和着笑了笑。
但她却突然慌张地站起来:“心心呢?她在哪儿?”边说边几步走出了药店。
我一下子叫出了她的名字:“罗雅林——”
她吃了一惊,转过头来,诧异地望着我。
我跟着也走了出去,随手关上药店的门,走到她跟前对她说:“她应该早在家了,要不要打个电话……”我突然想起那位中年教师说过她没有电话,立刻改了口,“我帮你打个电话吧。”
她低头不语,街上冷冷的风吹着被拉扯得散乱的头发,一柳一柳地拂过脸颊。
“冷不冷?衣服借你。”我说。
她立刻推辞:“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回去了,回去就知道心心在不在了。”
这句话又给了我一个信息——她家里也没有电话。为什么不直说?这难以开口?我心头思索着,嘴上却说:“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送你。”
“不用,我可以回去。”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你家人呢?叫他们来接你吧。”我摸出了手机,“我帮你给他们打吧。”
她还是推辞,不肯让我打电话。可这周围都是郊区,连个公用电话都没有。我知道她想推脱,但这次,没再留给她余地:“你是不是在这儿没有亲戚朋友?”
她避开我质问的眼神,咬着嘴唇,那种表情在我看来就等于默认。
“那你还不让我送你?”我说完,把手插进裤兜里,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憋在心头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怕我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故意演场英雄救美来套你,是吗?”
她感觉到了我话里不快的味道,但却只是又一次以沉默来应对。她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埋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双手紧紧地捏着药瓶子,一动不动。
看着她那样子,我又有些不忍了,放缓了语气说:“我只把你送到市区人多的地方就走,这样行吗?”
她依然没有抬头,呼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为我得罪人,还为我花钱,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真的,你帮了我太多,我不能再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