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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琪说什么也要请我吃饭,而我只做了做形式上的拒绝,因为我真的想和他一起吃饭。此刻我满脑子思考的都是如何找出机会从宋琪那里问到我想知道的一切。
宋琪找了一个安静的包间,落座后十分有礼节地向我敬酒,对我帮他追回钱夹感谢不已。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对我保持戒备,而是将我们的关系处理得更加近似于朋友。他甚至不再叫我冷先生,而是征得我的同意后,直接叫我“海冰”。
如果我还能保持冷静,借着宋琪对我放开戒备的当口钓他上钩,一定会比预想的容易得多。可我要怎么冷静?我已经转变了看待宋琪的角度——他不再只是一个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和一个我正要想办法引之上钩的猎物,而是有了一重特殊的身份——我所爱之人的男友……
我开始不自觉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想象他在雅林面前的样子以及雅林对他微笑的神情,这些想象让我的脑袋快要炸开了锅。
宋琪一番寒暄后,主动切入了主题:“海冰,你今天一定要约我,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这句问话我本已是等待许久,早就准备好了游刃有余的回答。可现在,我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我说不出话,不敢开口,我真怕我一开口,“雅林”两个字就会脱口而出。
我的手死命地握着面前的酒杯,失去了知觉般无法动弹。
“海冰?”宋琪疑惑地望着我。
我强迫自己控制住失态的表情,努力把思维转回来。此刻,我本该按照同张进商量好的计划,在宋琪面前营造出危机的假象,引导他去制造一场和潘宏季的正面对抗。可是……可是此刻我心头完全慌了!我看到的宋琪,是个讲礼数、懂谦逊的正直人,骗他去替我跟潘宏季争斗,简直就像把羊送进虎口一般恶劣!而现在,我对这样做有了更加巨大的障碍,别说良心上的纠结,我怎可能狠下心去伤害一个雅林身边的人,还是对她如此重要的人!
我说不出口,那些编好的说词,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知道,我们公司要和你们挣那个项目吗?”无路可退,我必须给宋琪一个答案,为今天要求见面给出一个解释。但我的大脑已然混乱,要立刻想出一个毫无破绽的说法,实在无能为力。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对宋琪讲述了实情:“上面想阻止你们的合作,搞垮河铭公司。我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招数,可能会想出一些你意想不到的办法来对付你。我也被安排进来了,到时候和你们谈的人,可能会是我。”
宋琪并没有惊讶:“我知道你们要来参合,但是这场生意你们根本没有胜算。”
“对,我们本来没有胜算,但是……但是我担心他们会不择手段……”
“你们做什么都没有用!”宋琪口气坚决,“这件事每一个步骤都安排好了,任何人,都无机可趁!”
我明显感觉到他心中有几分怒气,大概最近河铭公司的状况已经把他折磨成了惊弓之鸟,听到我提到这桩救命生意可能出现意外,就忍不住上火。
“好……你小心应对着就好。听到什么消息,我会再告诉你。”
宋琪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失常,他喝了口酒,缓了缓情绪,反过来问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们公司的计划?你不盼着河铭公司倒台吗?”
我只能随便编个理由:“那个姓杜的经理对我不公,拿我当奴才使唤,这件棘手的差事也扔到我身上。这件事我本来就不想接,是他硬栽给我的。我早就不想跟着他干了,索性搅黄了这件事之后,拍屁股走人。”
“原来是这样。”宋琪微微一笑,“最近我听说你混得风生水起,没想到在公司里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我苦笑了一声,当作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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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讨论有关这桩生意的事,而宋琪也没有责怪我因为这样一件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事,耽误了他半天的时间。
但我们却没有更多的话题可聊了,整个吃饭的过程只有寥寥数语。我不停地琢磨着我该怎么开口向他问雅林的事,心中焦灼不安。直到饭局马上就要结束,服务员跑来结完了账,我才真的意识到,如果再不开口,可能就没机会了。
宋琪站了起来:“海冰,吃好了吗?吃好了咱们走吧。”
宋琪起身准备离开的一刹那,我心里升起一股恐慌,这股恐慌排开了某些障碍,鼓动着我从容不迫地像闲聊一样对宋琪说了句:
“宋琪,我认识你钱夹里照片上的女孩。”
宋琪听了,坐了回来,疑惑地望着我。
“我开你钱夹的时候看到一眼,觉得眼熟,但没想起是谁。刚才突然想起来了,她好像叫罗……罗,雅林。”我故意把名字念得很生疏,脸上全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而我的声音在刻意的伪装下,轻松自如得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会认识她?”宋琪也惊讶起来,“她才来平城半年而已。”
是啊,雅林才来平城半年而已,我何尝不知。但这半年里,我就是遇到了她。
宋琪的话带给了我一个信息:雅林从来没有对他提到过我。
“有一次她碰上几个小流氓恰好被我看见了,我就帮她教训了那几个小流氓,然后她也像今天你一样请我吃饭。”我不着边际地瞎编。
“是吗?这么巧!”
“是啊,真没想到,原来她就是你的女朋友。”我说着,仔细地观察宋琪的表情,但他只是又一次笑笑,默认了我的说法。
“她那次好像说她要回老家,怎么,还没走?”我又问。
“老家?”宋琪不解道,“你是说萍滩镇吗?她说她要回萍滩?她说的?”
“……没有吗?”
“没有啊,怎么会呢,她在平城好好的,干嘛要回去,肯定是你记错了。”
“那就是我记错了吧。”那果然是一纸谎言,“她,好像身体不太好,好像……”
“是啊,她其它都好,就是身体不好。哎,没关系啦,她会好的……那,我们走吧。”宋琪又一次提出了离开,他没有对我的问题产生怀疑,也没有兴趣跟我没完没了地聊她的女朋友。
但我仍不肯就此罢手:“你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吗?”
这句话着实让宋琪惊异了半天。
我不得不作出解释:“上次她请我吃饭的时候借给了我一个东西,我看什么时候方便了还给她。”
“什么东西?不方便的话给我就行了,我转给她就是。”
“啊?”我绞尽脑汁也无法应对宋琪这句话,本能地“啊”了一声表示没有听清。
宋琪正准备再说一遍,但他张开的口突然停顿了。他喝了一口酒,而他喝酒的整个过程,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
片刻后,他说:
“她在河铭中学教书,周一到周五都上课,你去那里可以找到她。”
☆、第十三章
深秋的平城展现出了严寒的冷酷,北风开始在空旷的郊区肆虐,漫漫黄草随着风呈现出波浪。
那是我在陌生工地上劳作的第一天。
所有的工人清晨六点就起床,穿好衣服后,就得带着毛巾和牙刷到露天的水管旁排队洗漱。因为缺水,水压总是不够,水流得很慢,喷头也只有稀少的两三个,所以大家都穿着大衣,哆嗦着在长长的队伍里等待。供水是这种地方的顽固问题,就像雅林刚来平城时住的那个小院儿一样。打理好内务后就快七点了,工人们又得赶到工地另一头的食堂吃早饭,之后就开始一整天漫长的劳动。
工地上,一队一队的劳工们不断搬运着堆积如山的重物,那些铁和钢筋重得把人的背都压弯了。工头吹着尖锐的哨子催促着,所有人汗流浃背地喊着节奏,卖着力。从早到晚,几无停歇。
干完一天的活,累得没有力气洗漱,倒头就睡。窗外的风刮得狂沙四起,明天,又是一成不变的重复。
但这没关系,体力上的疲累不是最大的障碍。让我安心的,是这里和我预想的一样:只需干活,无需社交,我可以当个“哑巴”,不同任何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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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同样一个相似的季节,同样是北风吹来的寒冷,同样是沾满尘埃的干涩的空气,只是天没这么灰,天,也许还很蓝。我记得那天天气挺好,印象中,好像是阳光明媚,好像天上连一片浮云也不曾出现。那天,就在那样的好天气里,我去了河铭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