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没接话。
她拒绝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是,即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
雅林被送回病房时,整个人都虚脱了,一张脸惨白得跟白纸一样。医生说她手术中曾出现过血压骤降,怕病情反复,就又安上了各种监控仪器。而雅林,也在那之后一连昏睡了好几天。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她醒了过来。近来天气渐渐热起来,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升温了些。她睁开眼后,将头侧向窗户的方向,阳光斜射在她脸上,显出淡淡的橙黄色。光线太强,她眯起了眼。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还是习惯性地问候,尽管,她不会回应。
“医生吩咐等你醒来,要确认一下情况。主要是,还会不会腹痛。”我小心地继续着,“你不想说话没关系,你点个头,或者眨一下眼睛都行。”
她依旧朝着窗外。
“那……你愿意写字吗?有什么感觉,跟医生汇报一下,好吗?”
无果。
她盯着窗外看了许久,然后用手臂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摘掉了鼻导管,又开始撕手背上固定针头的胶带。
“还没输完呢。”我说。
她不理,继续撕,撕完后,就把针头拔了出来。
我没阻止她,默默看着她去掉身上的束缚,扶着床头柜,自己下了床。她穿上拖鞋,撑着床沿站起来,迈着步子往外走,但步伐显然吃力,缓慢而踉跄。
“你要去哪儿?”我伸手想扶她,她却一缩手,避开我,看都不看我一眼,直径走出了门去。
我跟她出去,站在旁边,看她将身体侧靠在走廊的墙上,一步一步地,朝前挪着步子。
“你想去哪儿?”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她走了两步后,停下来,向前微倾着身子,皱着眉头喘起气来。
看她实在艰难,我走上去扶住她的肩:“我带你去吧,不管你想去哪儿。”
她试图推开我,但没有多少力气,推到一半就推不动了。
我根本不敢使力,她一推,就让开了。
她歇了一会儿,气息平稳了些,就又朝前走。但同样只走了几步,就又走不动了,蹲下去,喘气声更加沉重。
我回病房把轮椅推了出来,一把把她抱上轮椅,她想挣扎着起来,却被我按住:“你别走路了!我做的错事,你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算我求你!”
雅林收回了推我的手,捂上胸口,闭着眼喘气,神情略有些痛苦。
“是不是疼?”我俯下身来问。
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渐渐抬上来,落到了我身上——那是这许多天来,她第一次看我。
我期待她能向我传达点什么,告诉我她想做什么。然而,她目光中盈满的,却只有怨恨,滚烫又锋利地穿刺过我的胸膛,仿佛在厉声斥责:“走开!”
我不由得松开按着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我退开后,她还是独自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倔强地自己扶着墙,一步步朝电梯的方向挪去。她几次蹲据,缓一点,又起来继续走。
我没再试图帮助她,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一旁。我跟着她进了电梯,看她按下了顶楼的按钮,才知道,原来她想去楼顶。
雅林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才从病房到达楼顶。到达时,已是黄昏时分,阳光都镶上了一层金黄。
她踉踉跄跄地挪步到栏杆边,靠着栏杆坐到地上,仰头朝夕阳望去,目光中的哀伤渐渐融化在一片金黄里。许久,她闭上眼,一动不动地静坐着,仿佛在这还有余温的阳光里睡去了一般。
以前,我们在这楼顶一同看过夕阳,那时,她刚捡回一条命。她喜欢这样的景色,我便对她说,以后我们常来看。谁知,直到今天,当我们姗姗再来时,却成了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
我已经十来天没有去过公司了。近两日,陈主管催得紧,而雅林的病情在终止妊娠后果然平稳多了,我便回到了公司。
陈主管他们已经按照我们先前的安排,对宋琪起诉了,现在,法院的传单都已经送到了他家里。
两天后,我更是从张进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
“你知道吗,我刚从吴警官那儿打听到,宋琪那厮,这两天有行动了。”他跑到我办公室来,兴冲冲地对我说。
我放下手中的文件。
“警方不是派人在监视他么,他自从乖乖滚蛋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着媒体,也躲着是非。可前两天起,他突然跑去一个酒吧当服务生。”
“酒吧服务生?”我难以把宋琪同服务生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第七十八章(2)
“邪门儿吧?堂堂宋琪,就算是流年不利,可本事在那儿,还能饿死不成?不至于去那么个地方。”
我思索起来:“看来,他是有别的目的。”
张进拇指和食指对接,掐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正解!那厮百分百有企图。而且你知道吗,那酒吧的位置,离苏也原来去过的那个月行居不太远。那一带的酒吧可不是银巷里的那种,都是不折不扣的风月场所。”
“什么?月行居附近?”这就有趣了。
宋琪和钟姐一定是旧识,而且他未必清楚,苏也的事我们已经查到他身上了,所以他极有可能还会同钟姐沟通。
“是不是很有意思?”张进将胳膊肘杵到办公桌上,“吴警官说,宋琪的罪现在还定不了,对他的监视只能到远观的程度,他在那酒吧里做了些什么,就不好把控了。你不是说他只能找范青芸来解燃眉之急吗?我听说那酒吧里有不少来路不明的小姐,会不会范青芸就混在里头?咱要不要亲自去探个究竟?”
“嗯,有这种可能性。”我琢磨着,“是得去看看,不过,你去的话太招眼,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
当晚,离开公司后,我去了那家酒吧。酒吧在月行居隔壁的巷子里,门牌上用五颜六色的花灯拼出三个大字:“醉月居”。连名字都相似,看来是有渊源。
怕被宋琪发现,我用围巾围住口鼻,又将风衣领口高高竖起,遮着脸走进去。反正这种地方,遮遮掩掩反倒正常,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进去后,我点了杯酒,找了个角落落座,搜寻起场内的服务生。果然,没一会儿,我便看到了正端着餐盘,给人端茶倒水的宋琪。
他穿着同其他服务生一模一样的衬衣和夹克,倒酒的动作看着很专业,对客人毕恭毕敬,像个已经干了很长时间的老手。才来几天,就学得像模像样,也是不简单。
我没有在座位上点单,便不会有服务生前来,宋琪也就没有机会到近处来认出我。过了一会儿,倒是来了个小姐,往我旁边一坐,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和她聊了几句,得知她在这家店已经时间不短,熟人熟事,便问她这里有没有安静一点的包间。她心领神会地冲我一笑,把我带去了二楼。
进了包间,我开门见山对那小姐说明了来意,希望从她那里获得店里所有小姐的信息,还不忘把一叠钞票塞给她。
她本有些警觉,但看有钱拿,又镇定了些,委婉道:“帅哥,我们这里的姐妹,可是没有真实信息的哦。大家互相称呼的都是代号,连真名都不知道的哦。”
“不打紧。”我和颜悦色,“是这样,我有个老板,去年刚刚丧妻,这段时间思念亡妻都快得相思病了。我就想拍个马屁,找个和他亡妻长得像点的去陪陪他,可找了好些地方都没找见,很是上火。不要具体信息,你只要给我照片就成,一人有一张就成。只要像,待遇铁定丰厚。”
“原来是这样哦,那好办啰。前几天我们搞嘉年华刚好照过合照,大伙儿都在,合照成吗?”
“成!”
拿到照片后,我又给了那小姐一些钱,叫她不要嚷嚷出去,说回头一定还来找她,她便高高兴兴地收下钱,将我送了出去。
离开醉月居后,我立刻联系了吴警官,我们在派出所碰头。
他拿出之前我们找到的范青芸的几张登记照,又拿来放大镜,同合照上的女人一个一个比对。
其实我拿到照片时,扫了一眼便觉得没有长得像范青芸的人。范青芸的颧骨比大多数人高一点,长相上有一定的辨识度,但照片上的人中,并没有谁有此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