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又主动去看了他两次,才慢慢开始适应,慢慢敢看着他说话了。
但我一直都无法开口叫他,连该怎么称呼他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没有公开,偶尔一起吃顿饭,都是李大伯来接我去远山别墅。除了李大伯和贴身的几个用人,没有人认识我,就是他们,也只知道我在廉校长那里是个特别重要的人,并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廉校长对我百依百顺,我说什么他都答应,连我希望宋琪不要再来找我了,他都答应。他也不会勉强我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他其实很好奇我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问过一次我没有回答,就再也不问了。我知道,他对我好,不仅是父亲疼爱女儿,把我当作他对母亲情感的转移,更多的,是他觉得对不起我,他内疚,想弥补。
他从来不在我面前发脾气,但他的脾气真的很暴躁,对人又苛刻又挑剔,犯一点点错就会大发雷霆,搞得身边服侍他的人一个个都唯唯诺诺的。他真是没有怜悯之心,只对他在意的人好,其他的人就无所谓,哪怕是跟了他多年,天天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尤其是谁不小心惹到了我,后果就会好严重。
我第一次发觉,是第一次去见他的几天之后。那几天宋琪忙着处理那件生意,空不出时间来接我,廉校长就让李大伯来接我。那天是我的定期检查日,但李大伯不熟悉从河铭中学到协仁医院的路,年级也大了,不小心上错了道,又遇上了堵车,结果在路上耽误了两个小时。廉校长火冒三丈,要把他给辞了,我就帮忙说了情,才保住了李大伯的工作。
李大伯很感激我,从那以后,许多事都偷偷帮着我,你受伤那次,也是他来接我们的,还一直帮我保密到现在。
后来还发生过一件更严重的事。有一次,我去远山别墅和廉校长一起吃饭,有个用人给我倒茶时手拿滑了,泼了些茶水在我手上。那茶大概七八十度吧,是挺烫的,但还不至于烫伤。当着我的面,廉校长忍住了火气,但后来李大伯告诉我,那天我走后,那个用人居然被他狠踹了一脚,还被轰出了门!
那次我有点儿生气了,跑去质问他,却发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原来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对我说,做人必须强硬,不强硬就会被别人欺负。
我当时很吃惊,觉得他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后来我想了许多,才慢慢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了一些。
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在这里打拼,从谁都可以欺负的小混混熬到今天这个位置,经历过的挫折一定很多,才会患得患失,对别人耿耿于怀。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没有忘了母亲,不结婚,和其他女人交往也根本不是真心。他不真心,对方也不真心,只是各取所需地搅和在一起。所以他的生活中,根本就没有情感。他已经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他的思楠,整个人就只剩下一个冷酷的空壳。
我曾试着想让他改观过,可是无能为力。当着我的面他总会答应,说什么都愿意改,可事情一发生,他马上就原形毕露。他自己也拿自己没办法,就像一只刺猬,谁碰了他,本能地就会把全身的刺都竖起来。
是长达二十年的孤独把他变成这样的,要想更改,不可能一朝一夕,一样得花上很多年的时间。想通了这一点,我反而定心了,想着就用今后的时间,陪在他身边,让他感受到亲情,慢慢软化下来。而短时间内,我只能小心些,凡是有可能会让他发火的事情,能不告诉他,就一定不告诉他。
我和廉校长的关系恢复正常以后,宋琪就不必再当传话员了,几次约我都被拒绝,他也就放弃了,很少再来找我。那之后,每天来接我的人就变成了李大伯,他每次都把车开到河铭中学后门的巷子里,偷偷地来接我。
整整半年的时间,在廉校长的圈子里,我其实都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直到某一天,这件事竟然被赖盈莎给揭穿了。
***
那件事说来也奇怪,赖盈莎突然闹到学校来的那天,你居然也在。
那半年里,我们一直都断了联系。但我几乎知道你所有的情况,知道你的伤是什么时候好的,知道你在河铭公司做什么工作,甚至知道,你还是一个人。
我早就听说过赖盈莎这个人了,但发生那件事后,廉校长就再也不理会她了,我也从来没从廉校长嘴里听到过有关赖盈莎的任何事。他不是刻意在我面前回避,而是真的打心眼儿里不在意她。赖盈莎也一样,那天她说的话,已经足够证明,她缠着廉校长不过是为了钱。她想挽回,但这根本不可能。在得知了我母亲的消息,有了我这个女儿之后,廉校长除了想照顾我,再没有别的心思了。
赖盈莎把我看成是情敌,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还把我大骂了一顿,骂我是勾引男人的小贱人。呵,从来没有人那么骂过我,可气,又可笑。我不喜欢赖盈莎,她要是真心实意对待廉校长,我说不定还会帮她,但她没有。她对待廉校长,和当年的母亲是天壤之别,于是我就回击了她。
没想到,她居然偷拍了我跟廉校长在一起的照片,还搞得人尽皆知!
其实那天所有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对吧?你也和别人一样,以为我是廉校长的地下情人吧……
半年了,我们都没有见面,一见面,却是这样……
那天我都没有和你说话,一直在哭。我不希望你那么认为,可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我不是生气,我是不知所措,张开口也不知道能对你说什么……
***
我打车匆匆逃开你以后,就给廉校长打了电话,告诉了他发生的事。但我没有告诉他赖盈莎是怎么骂我的,更不敢说她打了我,要不然廉校长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立刻开车过来找我,那天是他自己开的车,一个人来的。我坐在副驾驶,简单说清楚了怎么回事,他骂了一通赖盈莎后,忽然对我说:“雅林,要不然,咱就说,你是我收的干女儿。”
我挺吃惊,没有一下子同意,他就解释:“其实我考虑很久了,并不只是因为今天这事。虽然现在常常能看到你,照顾到你,但始终是委屈你的。你本来就是我的女儿,本来就该享受你该得到的,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以前有小宋在,好歹别人会敬你三分,现在连赖盈莎都敢欺负到你头上,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得给你个位置!”
“可是……干女儿……没有人会信吧……”
☆、第四十三章(2)
“这倒不怕,别人爱怎么以为怎么以为,反正明面儿上咱又不承认,谣言而已嘛。我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谣言没有过,只要没人知道咱们的真实关系,连你以前住的那院子里的人乱传都不怕。他们最多以为,又多了一个赖盈莎而已。至少,这样一来,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你,其他人也不敢欺负你。”
变成廉校长的“义女”之后,我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我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每天只上自己的课,其他时间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了。不管是学校,还是公寓的大门口,总会有记者来堵我,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问题听着好刺耳。不光那些记者,学校里的同事也一样,他们都很好奇我跟廉校长究竟是怎么结识的,他为什么要收我做义女。班里的学生听说后,上课都不专心了,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不知道,那真是这半年来,我过得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那段时间,我好像又要变得自闭了,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想说话。我不要李大伯再来接我,也连续好多天都不肯见廉校长,出门总是躲着人,见到记者就到处藏。
那些天,我每天天不亮就偷偷出门,到河铭中学等着上课,下课后又逃去郊外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起来,天黑以后才又偷偷回去。你跟着我去过的那个公园,是我最常去的地方,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只小猫。我很喜欢那个地方,只有在那里,世界才是安静的。
我以为,只要忍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大家不再对我的事情感兴趣,我的生活就能重新回归平静。然而,事情却朝着我从来没有预料过的方向发展,就像一辆飞奔的列车,朝着一个望不到头的终点驶去,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