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静静地站在窗台前,面向的那一个方向,好像是明川最繁华和热闹的市中心,遥遥望去,隐约可见那万丈高楼的灯火和车流如星星的闪烁。
“我到了,周叔叔。”她轻声喊道。
那男人回过头,脸上露出几分和蔼的笑容,招呼她坐下:“棠棠来了啊,坐。”
徐棠走进屋子,轻轻地掩上门,挑了一个靠近门的位置坐下来。
周海逸身形顿了顿,拖着步子缓慢地走过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这才发现,周海逸右腿似乎有些迟钝。
“年纪大了,身体机能就跟不太上,我记得上回我住院,你和你爸爸来医院探望过我吧。”周海逸说。
徐棠点点头,“那会儿您在休息,所以我没进去,只在外面待了会儿。”
“好孩子。”
徐棠一路走过来,这一栋小楼安静得和黑夜融为一体,只有这个包厢是亮着灯。
房间布置得很是雅致,墙边悬挂一副水墨画,靠墙的一面摆着一套红木桌椅,笔墨纸砚样样俱全,红木桌的右边放置了一尊雕刻精美的上水石,厚厚的青苔覆盖在石头上,旁边栽了几株菖蒲和铁线蕨,还有一个迷你的亭子,水汽如一丝轻烟从洞穴袅袅升起。
坐下不到五分钟,门口传来动静,原先领着她过来的中年女人和另一个中年男人推着小车出现。
“周先生,我把黄酒换成了龙井,这位小姐的是梅子酒。”中年男人主动说。
周海逸的脸上旋出一抹略带无奈的笑容,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转而和徐棠说:“老蒋的梅子酒是老蒋俩口子自己酿的,口味适合你们年轻人,你待会儿回去带点回去。”
徐棠客气地笑笑。
待菜全部上齐,那对夫妻帮他们关上门退了出去。
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安静,圆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和上空垂落的光线混在一起。
徐棠拿余光瞥周海逸,他在泡一壶下一秒又立刻收回,瞧来瞧去来来回回,始终不见进入正题。
她的话如滚烫的沸水终于滚到了嘴边,忍不住开口:“周叔叔,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问我或者和我说的。”
周海逸的手一顿,随即把刚泡的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尝尝看。”
徐棠不太喜欢喝茶,但人看着,她象征性地浅抿了一口,喝完立刻放下。
周海逸笑着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吹了吹热气,低头浅抿。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是阿愈十年来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周海逸笑了笑说。
徐棠微微一怔,这话,梁佑也同她说过。她心里没底,所以沉默示人。
“他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很惊讶也很欣喜,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这个做爸爸的说过话了。”周海逸的语气毫不掩饰地带上了些沮丧,完全不避讳她,“他为了你向我走近一步,令我更加震惊,你不是行远的女朋友吗?”
徐棠张了张嘴,想说她和周行远早八百年分手了,她想说她没同意和周行远订婚,那全是她爸爸的主意……
只是在季愈的父亲面前,她不想把伤疤外露,那样狼狈。
她只说:“我和周行远去年已经分手,直到今天,都没有复合过。”
她顿了顿,垂眸看看面前那杯龙井,茶叶轻轻地浮在茶面上,呼出的气息微微拂起一丝涟漪。
“我和季愈认识是在分手后,我到禹山散心,他也在禹山养病,我……”
“养病?他什么时候生病了?”
周海逸蓦地打断了她,那神情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段时间周海逸住在医院病得不省人事,若是有人特意瞒着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棠沉吟片刻,还是把事情告诉了他:“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禹山医院。他遭遇了一场车祸,一双眼睛暂时失明,几个月前他做完手术,眼睛才看得见。”
周海逸喃喃道:“车祸?”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明川有最权威的医生和较好的医疗设施,他为什么会跑去那个小地方的医院治疗?”
徐棠没有作答,这其中的原因,她不相信周海逸这个当人父亲的会不知道,哪怕他是一位不称职的父亲。
饭桌上的热气渐渐散去,天花板的灯光投下暖黄色的光影,衬得整个房间越发安静。
周海逸沉默了许久,最后抬手转了转餐桌的转盘,笑着招呼道:“尝尝看,老蒋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他的声音顿了顿,抬头那一瞬,掩住脸上的表情,周海逸继续说着,“阿愈从小就很喜欢吃老蒋做的菜,下次让他再带你过来,他知道什么菜好吃。”
徐棠看着他仿佛若无其事的脸色,冷不丁地出声问道:“叔叔,您不问问季愈的情况吗?”
她为季愈不平。
季愈遭遇车祸,在禹山治疗的时候,外面是如何传他的流言——说他冷漠刻薄,父亲病重之际仍在外面吃喝旅游,还说他不顾兄弟情谊,争夺继承权和兄弟大打出手。
“叔叔,我刚认识季愈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很消极很厌世,浑身上下仿佛都是刺,谁都无法靠近他。”
“他那会儿完全看不见,全靠他的助理照顾他,您作为他的父亲,想来也清楚他的脾性,他是那种宁可渴死也不会伸手敲门讨水喝的人。”
“他所谓不顾父亲病重入院仍在外吃喝玩乐的那段时间,实际上,他和您一样待在医院,全程当个瞎子。直到过年前他动了眼部手术,才得以恢复光明。”
周海逸的脸色凝重,一双筷子顿在空中。
徐棠捏着手指,暗暗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周叔叔,今天是我多嘴,冒昧和您说了这么多。”
既然说道这里,她一鼓作气,索性把未说的话统统说了出来。
“先前的订婚,我很抱歉,事先我并不知道这场订婚。我和周行远分手已久,我不会和他订婚甚至结婚。我代我爸爸向您道歉,是他自作主张,您和周行远以后不必再帮忙,他是个成年人,理应担起自己的责任。”
徐棠说完站了起来,这顿饭食之无味,没有必要再吃下去。
“周叔叔,您慢慢吃,我有点事得先离开了。”
周海逸慢慢抬头,“棠棠,你能听我说几句吗?”语气中竟带上了些乞求的意味。
徐棠转眼,注意到他头上几撮白发,在心里暗叹口气,又坐了回去。
“我这个父亲不称职,关于他的许多事,我还是从旁人那里知道。今天若不是你,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原本我今天约你,是听说你们已经住在一起,所以是想问问你和阿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必须得澄清,徐棠摆摆手,连忙解释说:“我们没住在一起,他只是住在我家对面而已,而且我和季愈,还没在一起。”
周海逸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思及徐棠之前的那番话,以及话里话外掩不住对他的不满,他也不觉得被一小辈冒犯,而是有一种稍稍放心的心情。
“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阿愈不会挑错人。行远母亲那里若是在找你,你不用理会她。”
他郑重其事地说:“以后麻烦你照顾阿愈了。”
第43章 是不是因为他对她不够重视……
徐棠出电梯时, 正好撞见季愈拿着车钥匙从对面出来。
“刚回来?”他问。
徐棠嗯了声,看见他手里的钥匙,也明知故问地问了句:“你要出去吗?”
话落, 帮他按下了电梯,电梯没一秒缓缓打开。
季愈走过来挡着电梯, 视线从里往外投在她脸上,静了几秒,像是不经意地报备着自己的行程:“我出去和事务所的那帮同事一起吃个夜宵, 不会回来得太晚。回来的时候要不要给你带点夜宵?”
徐棠摇摇头。
她刚见完他爸,此时正有些心虚。她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但又怕他觉得她在多管闲事。
她瞥见他手里的车钥匙,愣了愣。
“你自己开车去吗?”
“别担心,医生说我现在可以开车了。”
“谁担心了?我就是觉得晚上开车不安全。”
电梯停留得时间过久,突兀地发出滴滴滴的警示音。
季愈当即退回到电梯里,和她挥挥手, 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