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和脸颊渐红,便是夜风吹着,也散不去那股热意。
“表兄知不知道?”
“不知道。”
韫和抬眼看着偌大的天穹,月圆如银盘,有情人团聚,会成眷属,然而遭人诟病的情.爱不会得到世人的接纳。
月圆之夜,渤京风云暗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分隔两地的各自轸念,抛却身份的为爱沉沦,被迫下嫁的蓄势待发,陷于淫.欲的意乱情迷。
动身前,金银由韩灵安排的人押解,先她而行,韫和无需着慌,收拾整理片刻,在书房坐了良久。
红蕖叩门,她慢慢回神,隔门外红渠低伏身姿,身后一副陌生面孔。
那人自称受命于太孙孟石琤,太孙已回陇西,他留在渤京侯等韫和已久。
韫和问什么事,他道:“太孙让属下转达,夫人定要戴簪,外人相欺必有顾忌,若是夫人涉险,纵然龙潭虎穴,也可安然无恙。”
韫和感激他的帮助,眼中噙泪,“太孙之情我无以回报,替我谢他。”
侍从唯唯,送她出府离京。
宫中在为卫将军崔庆之设酺会,她走的时候,路边别桥无人设祖饯,唯有孟石琤的祗从相送。
这一程又一程,跋山涉水,迢迢长路,越是往北,条件越是恶劣艰苦,再强悍的男人也吃不消,遑论韫和身怀六甲,已经重身。
怕她熬不住,红蕖尽心伺候着,不敢深睡,不敢生病,时刻都提着心在嗓子里头,甲笙私下传信告知情形,赵君湲暗中增派人手,也顶多是护她周全,一路走下来,韫和吃睡都是问题,消瘦得相当厉害。
但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她走的慢,听到从京城出来的人在传,荥阳公主随崔庆之往东南驻兵,梁帝在公主走的第二日中风了,朝廷已经大乱,而太子迟迟不立,恐怕生变。
韫和身体再不适应,也不敢逗留,强撑着赶赴北地。
到达曲靖县正值最热的伏天,每日烈日灼烧,身上绸罗夏衣已经穿不住,在客邸下榻时忍不住减了衣裳。
客邸开设在北地边界,气候还算勉强,往南自然更好,但在这里下榻的客人多数往北,那里不仅天气炎热,乱象丛生,更是劣民遍地。客邸主人是对善良的中年夫妇,看她形容憔悴,还挺着肚子,十分辛苦,妇人便来劝她。
“北上临阜,一个吴家不谈,又是恶民,又是狄戎的,无异于夹缝求生。娘子真要去,路上看见什么都不要多看,也不可心软施舍,否则会有恶民纠缠不休,再难脱身。”
“娘子花容月貌,北地少见,如此鲜衣美服,只怕要遭人惦记。劣民的劣根性,娘子不要小觑。”
韫和听得心惊肉跳,“北地也属大梁国土,难道就没人王法吗?”
妇人好笑道:“什么王法都不管事。娘子拘于闺阁怕是不知,临阜已被朝廷弃置,早些年派官员来充县令,马马虎虎管一阵,熬不住的好官都死了,熬的住有几个不鱼肉百姓,中间好几年没人管,毗邻的留城郡守为了临阜的矿石,一手管了,俨然土皇帝,哪个县令不敬他三分。”
韫和脸色发白,“不是......朝廷不是任了新的县令?”
妇人懵了下,恍然道:“是来了个县令,才没多久呢,我不大清楚,只听说狄戎又南下劫掠了,县令要带兵防御。”
既然防御,那是很恶劣了,韫和眼皮直跳,担惊受怕的一夜不敢眠。
翌日上路,换了粗布粗衫,头上钗环尽褪,只裹巾帼,一副村妇的打扮,她本想把马车卖掉换骡的,韩灵却不同意。马车不方便也好过骑骡子啊,骑骡子去临阜,猴年马月才能到。
韫和怕把孩子生路上,默默闭了嘴。
正如客邸主人说的,马车进北地就被盯上,蓬头垢面的男男女女带着小孩涌过来伸手要钱,要吃的,她不理会,就往车里扔石子,好在韩灵厉害,他和甲笙亮出兵器,牛高马大的,往人前一杵,把人群喝退,谁还敢凑上前。
韫和在车里不露面,一路相安无事,只除了遇上几个亡命之徒。
均被韩灵斩杀。
往西南是隘塞,往北是沙尘,捱了数日,日光晻晻到达临阜县城,甲笙赶车到一处宅子,说到了,韩灵站在门口打量好几遍,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他娘的能住人,猪圈都比这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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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我觉得糖在招手了。
第83章
韩灵脸上写满嫌弃,“这就是你们给娘子准备的住处?我希望是你记错了。”
“也、也还好啊。”甲笙左右瞧了瞧, 说得自己都心虚, 于是尴尬地挠起脑袋。
看外面情形的确糟糕透顶, 可一路看过来,方圆百里遍地是低矮的土房,破破烂烂, 不是没屋顶就是没门窗,根本没法住人, 只这处隔得最远, 勉强能看。
大概韩灵也想到了这上头,皱了皱眉, 没再说什么,让甲笙赶紧开门去。送信的人一并送来钥匙,甲笙既带路又管着钥匙, 算是没那么不中用。
红蕖扶掖着韫和下车,在门前站定后,韫和一阵错愕, 入目的是座不大的青瓦房, 人高的土墙围着, 倒还严实可靠,唯独紧掩的两扇木门, 许是年代已久, 已经陈旧腐朽, 门上拴了把大锁, 也是锈迹斑斑,甲笙开得格外吃力。
不止是住的这处不尽人意,放眼远眺,目光所及处山丘濯濯,田畴荒废,看不见半点绿意,一抹黄尘笼着天边,整个天幕昏暗沉闷,叫人透不过气。
韫和早做了吃苦的准备,乍一看到还是回不过神。
红蕖小声怨道:“宋国公也太节俭了,亏得娘子为他讨还那些积蓄。”
韫和心头翻涌,不是滋味,“是我自己要来受这罪的,怨他做什么。”
怕添她的烦恼,红蕖安慰着,“娘子忍忍罢,咱们自个也有梯己,要吃什么,奴婢去办就是。”
甲笙往锁心了片刻,毫无动静,韩灵抱着手臂阴阴地笑,“就这破房子还用的着锁。”给他住都不来。
“还别嫌,就这破地方,有银子也买不着像样子的房子,修上几间过不了两日便叫那些刁民给你拆干净。要是不锁,此刻人都住满了。”甲笙用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把钥匙塞进去拧开了,门又卡死。
看他推了几次纹丝不动,韩灵朝天又翻了个白眼,大步上前,撑着门板一推,竟也未动,旁边几个人都盯着,韩灵揉了揉鼻子,觉得很损他的男子气概,哈哈道:“这破门看着不起眼,还挺结实。”
他飞起一脚,毫不意外,门被踹飞出去。众人脸色顿时都有些不好看。
甲笙好意提醒,“主公熬夜修的门,你这就给拆了。”
进门的时候,红蕖瞪他,“真行啊,今晚你别睡了,把门守着罢。”
甲笙拍他的肩,“辛苦辛苦,劳驾把门修好。”
韩灵脸红一阵的黑一阵,别提多臊,韫和站在门廊下只顾着笑,压根不替他说话。
屋里还不知什么情形,红蕖先开门进去,窗明几净,竟没有想象中的浮尘蛛网,哑了半瞬,转身来扶了韫和进屋,“倒不必小婢动手了,早收拾好的。”
几榻床铺一应俱全,比不得九嶷山主宅,也朴实干净,韫和稍稍舒坦,趁红蕖去寻疱厨的功夫,四下走动一番,才发觉院内虽也是黄土泥地,铺得却平整紧实,比别处干净很多,鞋底裙脚都未沾多少尘灰。
先前甲笙说,门是赵君湲修的,这院子里外想必也都特意整理过。韫和微微动容,也不觉得到这里来是迫不得已的选择。至少,他不会亏待自己。
炙阳灼烧过的地面余温残存,迎面而来的夏风带着渤京少见的干燥和腥气,韫和抿唇按在肚皮上,掌心恰好鼓起一个包,缓缓蠕动着,她感受着胎动舍不得挪开手,觉得好生神奇。
那客邸的妇人说,哪个女人坏着身子是不受罪的,只她肚子里的少见的安静。韫和初次做母亲,不懂这些,平日只是手脚浮肿,行动不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适。
红蕖烧上水出来,见她在院子里站着,伸手挽住,“娘子身子重,当心脚下。”
韫和扶着腰重新坐下,想了想,道:“我看这里荒废已久,不像是能耕种粮食的,既然来了也别挑剔,有什么我们吃什么。”
“娘子说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