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湲抿着唇,眼神淡漠地望着她,“你要多少尽管和我来说,我赵家何曾缺那点钱财。”
韫和原本是要替他脱帽的,听了这话住了手,“这钱哪有嫌多的,自是越多越好,来日托人方便,不也要银钱打点,我这是未雨绸缪。”
赵君湲自己解着帽绳,闻言嘴角一扬,不忍再刺激她,“好好好,国公夫人持家有方。”
韫和耳廓一热,替他脱了外袍,接过红蕖侵湿的巾帕,塞到赵君湲手里,闷闷道:“你也别来笑我,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也不配做这些。”
赵君湲擦手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这顿晚膳的气氛异常压抑沉闷,韫和只觉嚼蜡般,粗略用了几口,送走赵君湲,整个人都仿佛垮掉了,扑在榻上蒙头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了他生气,饭菜没动两口便匆匆离去。
第37章
“他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把我当什么人了。”
韫和气极,一双眼睛哭得泛了红,永晋瞧着心疼。
按说这夫妻闺房里的事原不该他说叨,可身边的红蕖是个不知事的,作为女郎身边的老人,只得他出面来劝两句。
“娘子性子急躁,说话做事都由着自己痛快,不顾旁人爱不爱听,也怨不得府君负气回府。方才那话老奴在外头听得清楚,府君和娘子都有错,不过那话娘子当真是不该说。”
韫和怔怔,“不该说?”
抽噎了两声,把眼泪擦干,冷静下来细想了片刻,也觉得那话不妥,心中十分懊悔,“老夫人和我,两头难顾,他在中间也是为难。”
况且他已经退了一步,是她不知好歹,不依不饶地把话挑起来,惹得他不痛快。
韫和绞着手里帕子,有些难为情,“是我任性了,往后我会克制脾气。”
知道她听进去了,永晋松了一气,又暗暗叹息,横在夫妻二人之间的心结不解,将来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龃龉。
从史府负气出来,赵君湲也弄不明白自己生的哪门子气,他不是气量狭小的人,怎的就今日无端失了控。犀娘不过是娇纵脾气上来,随口说了句赌气的话,他偏偏就上了心。
回府路上,他想了一路,也反省到自己在处理这件事的方式上的确有欠考虑。
然而掌握惯了局势,内心是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脱离掌控的,哪怕是他的女人。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为她着想,她不领情就罢了,竟敢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再三触及他的底线,自己还不能将她如何。
气死人了。
赵君湲在角门上下了马,一张脸阴沉得难看,家僮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挑灯照在前头引路。
快到蓼圆,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在路上浮动,朝他妾室住的厢院行去。
赵君湲及冠成年后,老夫人做主纳了两房妾,教他开解人事,为应付老夫人碰过几次,后来觉得两个妇人虚伪,鲜少再去过夜,也从不过问妇人后宅之事。
今夜却是破天荒地叫住了几人,问道:“手上拿的什么?”
一行人应声驻足,面面相觑一阵,还是一名婢女迎灯上来,屈膝回道:“是给夫人送的红橙。夫人近来胃口不佳,偏爱这岭南来的红橙。”
“夫人?”看来他不在府里,连夫人也替他择选好了。
赵君湲笑出声,声音阴得吓人,“我赵君湲的正妻不在府中,你们口中的夫人是哪位?”
婢女额头沁了汗,双膝还弯曲着,不由地打起颤来,“是、是许姬。”
赵君湲想了好一会儿,才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想来许姬就是那位受了老夫人教唆,使尽浑身解数爬他床的女人。
“以为是老夫人塞进来的人,就妄想做夫人了。”赵君湲厌恶地一瞥,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韫和忧心了一夜,都没怎么闭眼,第二日起来梳洗,铜镜里的脸憔悴得吓人,红蕖描了唇脂,脸上好歹有点血色还能见人。
“娘子何苦为难自己?”红蕖实在不解。
韫和强颜笑着,其实她真的没必要做这些,大概是急于表现的缘故,总觉得心里焦躁。
整整一天她都魂不守舍,爱吃的菜一口没动,眼睛只望着对面的空位发呆。红蕖陪她散心,她就站在廊沿下,一句话不说。
寻到书房,看到一半的兵法静静躺在案上,韫和翻开那标注好的一页,抚平折痕,又整本合上。
“娘子,夜里凉,还是回房歇了吧。”红蕖很是担心她的状态。
窗外一片墨色,湘妃竹隐在浓浓夜色,只依稀辨得出几丛。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回去!”韫和拢着斗篷,秋风萧瑟,吹得鼻子犯酸,她自嘲地笑了笑,他那样骄傲的人,一旦负气而去,怎会再来。
她只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为什么这么难呢?难到她无数次生出那个念头,想要了那一纸和离书离开渤京,回到九嶷山,承欢母亲膝下,或是放弃这桩荒唐的婚事,听从母亲之意嫁给狄融。
可是她好不甘心,她还没能风光迎回父亲的尸骨。
韫和攥紧了掌心,一阵刺痛过后,她陡然清醒。
脱掉斗篷,捧水搓去妆粉,擦净手,取了静心的香置在香炉,点了火刚刚焚上,红蕖突然跑了进来。
一脸不可置信地道:“娘子,府君、府君来了。”
韫和腾地站起来,被裙幅绊住的香案随着动作一斜,香炉跟着倒下来,撒了一地灰。
晏时早就过了,此刻又是闭城时分,他选在这个时候来……
韫和不敢往深处想,神情焦灼地转来转去,只能硬着头皮迎出去。
她步伐略急,胸脯不断地怦然起伏,一颗心紧紧攫着,仿佛要跳出来。
走了几步她猛地止步,突然回头吩咐红蕖,“去把香点上,要龙涎香。”
红蕖愕然,应声退下。
韫和急喘着气,牙齿都在寒颤,可心底萌生出的那股欲望邪念丝毫不减,反而越放越大,似绷着的弓弦,让她不敢有半分松弛懈怠。
可一旦近了,退意也随之而来,韫和无措地攥着手指,脚下越来越慢。
她咬住唇,没有再犹豫半分,掉头就要龟缩逃避。
“站住!”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韫和僵住,背脊止不住地发寒,她回身,脸贴着胸口,声音跟着发抖,“天已经很晚了……”
“我知道,那又如何?”赵君湲沉声打断,缓步朝她走来,一双眼睛幽深得不可见底。
韫和下意识地后退,赵君湲步步紧逼,将人直逼到廊柱,再无退路,“有什么不对?”
他入夜而来,难眠叫人胡思乱想,他偏偏还若无其事地问出来。
韫和心乱如麻,耳根渐渐发烫,她背抵着柱子,侧头避开他的呼吸,垂着眼皮,不敢看他的脸。
“看着我。”赵君湲指尖掐了她的下颌,迫使她目视自己。
韫和眼睫颤动,眸光迷离地望着他,只听他轻声道:“你昨日惹了我生气,一宿未睡,你倒先委屈上了。”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脸上的阴鸷未减,声音却缓了再缓,甚至夹了一点柔情,“犀娘,你讲点道理。”
韫和耳尖的红透了出来,“是我错了,那话我以后再不敢说了。”
赵君湲勾唇,“再说你当如何?”
韫和心里唾弃,只觉这人小气得很,嘴上却乖觉道:“他日再说,任你责罚就是。”
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惹得赵君湲心头一痒,隔着袖子拽住她的手腕,“那好,你过来。”
韫和被他一路拖拽着回到卧寝。
香已经重新焚上,馥郁芬芳,熏满了整个帘帐,韫和脑袋都有些发昏发胀。
赵君湲一进屏风后面就径直解着腰带,韫和心情忐忑地替他脱下外袍,抱在怀里,局促地站在那儿。
阮咸搁在案架上,昏昧的烛晕里透出两分光泽,赵君湲一手取来,拨动一弦,回身看着紧张不已的韫和,“会弹了吗?”
韫和摇头,又点头,赵君湲把琴递她,“弹给我听。”
韫和犯难,“我弹的不好,只怕污了你的耳朵。”
“你都没弹。”赵君湲挑了挑眉,不容拒绝。
“好吧。”韫和咬牙,颇有豁出去的架势,搁下衣袍,捧过阮咸,随他入了蒲席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