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嗓子忽然停了脚,大块头问:“怎么了?”
哑嗓子一言不发,眉心蹙成一座小山。
大块头望了望行为怪异的同伴,又朝四周望了望,乍然听到老鸹的叫声。
怎么不走了。韫和纳闷地睁开眼睛,下一瞬就被掀下马背摔在满是石头的河滩上,脊背腰腹火辣辣地疼,延伸至四肢百骸,好像要断了。
“哟呵,小娘子挺会偷懒的呀,可把爷俩累瘫了。”大块头俯身把人拎起来,一点也不温柔。
在他眼里,韫和大概和死人没两样了吧。
推搡着韫和走了两步,大块头兴起道:“小娘子既是公主府的人,必然用心调.教过了。我看这路上怪无趣的,不如松了衔,让小娘子唱上两句解解乏闷。”
哑嗓子冷冷一笑,依旧是那把粗哑难听的声音,“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活腻了吧。”
说罢抢过绳子,把一端牵在手里,赶牲畜似的赶着韫和走。韫和舌头已经麻木,动一动都困难,她羞愤地盯着两个人,以眼神控诉他们的罪恶行径。
哑嗓子对此视而不见,只催促道:“宫里的人应该找过来了,要尽快把人交到他们手里。”
“前面就是白猿渡了吧。”大块头一改方才的散漫,蹙着眉头,“他真的会放过我们?”
“不知道。”
韫和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感受到此时此刻这两个人非比寻常的压抑。
夜色很浓,河流和山野俱都掩映在弥漫的雨雾中,宿在树梢的夜鸦停止了啼叫,好奇地打量着一行三人,又偏着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支人马。
那支人马在芭茅林的尽头,有两个火把,很容易看到。
他们像是等了很久,因为地上有个即将燃烧殆尽的火堆。
哑嗓子伸手拦了下大块头,缓缓拔出腰际的刀。大块头意识到情况有变,也跟着拔刀防卫。
对面的人马冒出一个人,那人拍了拍衣裳,朝前走了几步,“是自己放人呢,还是让我来帮你们一把?”
“你们也想要她?”哑嗓子眯了眯眼,把刀架到韫和的颈后,韫和吓了一跳,绷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那个人笑了一声,怀抱着手臂,饶有趣味地反问一句:“你以为呢?”大晚上的在河滩吹冷风很好玩吗?
哑嗓子把刀往下压了几分,“你要我就给,有那样便宜的事。”
那人抚掌大笑,扭头对另一人道:“公澶,他们不放。”
“把人放了,兴许我还会考虑你的死法。”
三个人都惊了一下,说话的不是先前的人,这个男人从容镇定,不急不缓,声音很轻,但很有震慑力。他好像有十足的把握,又好像根本没把他们几个人的生死放在眼里。
在两个人惊疑不定时,男人落蹬下了马,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分明那样随意,连脸上是何表情都看不清,却有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两个人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押着韫和步步后退。
他们手上的力度很大,韫和的肩被抓得很疼,秀美的脸痛苦地皱着,嘴里“唔唔”地叫。
“想好了没有?嗯?”他停下来不再向前,而是抬起一只手。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无数弓箭对准了他们,只要一声令下,如蝗箭矢就会脱弦而来,将他们射成马蜂窝。
“她还在我们手里,你不敢放箭。”大块头把刀指着前方,指着让他莫名胆颤的男人。
“哦,你很了解我?”黑夜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冷笑,“我不要的谁也别想得到,你可以试试。”
他摇了下手指,弓便齐齐曳满。
原以为死里逃生,没想到碰上的会是无情之人,韫和最后一丝希冀也破灭了。如果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连死因都不知道,还有那个多年不见的丈夫,他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内疚或者伤心。
眼泪无声地滑落,湿了脸颊,韫和颤抖着闭上眼睛。
奇怪的是,没有击杀的命令,一阵风声从耳畔划过去后,接着传来两声惨叫。韫和张开眼睛,电光石火,她被一股力量扯了出去。
第18章
整个人被一只手牢牢按住,韫和动弹不得,更不敢轻举妄动。
而眼前挟持她的那两个人已落下风,各自按住自己的臂膀和左胸,血顺着指缝流出来,但他们还没有完全放弃,手里的刀左劈右砍,作无谓的挣扎。
身上的绳子慢慢松开,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后探到胸前,韫和控制不住地颤栗,那只手滞了一下,停在肩头,“你在怕什么?”
木衔从嘴里取出,她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大口大口地喘气,新鲜的空气重新充满胸腔,仿佛活了过来。
一件厚重的斗篷落在肩上,她下意识地垂眸看去,正好就看见那双系带的手,手背筋骨突兀,食指骨节处有一颗黑痣。
“哥哥这里的痣,我也有一颗。”
脑子里突然闪过新婚的片段,一片纷乱,韫和不可置信地咬紧了唇,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手里攥着斗篷,愣愣的,竟没有勇气去看一眼身后的人。
那两个人被轻松擒获,带到了赵君湲面前。
韫和抬起头,他跨前一步,背对她而立,竟十分悠闲地整理着玄色广袖。
“谁派你们来的?”她听见他问。
死到临头的两个人警惕性很高,一个人说:“是我们自己来的,有人重金悬赏拿她。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这就有点好笑了,“能弄到出入宫禁的符节,你们也有些能耐。”
两个人无话可说,有些狼狈地低着头。
“知道你们绑的是谁吗?”赵君湲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我们只管拿她,并不过问原委。”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没有问第二次的习惯。”赵君湲在黑暗中注视着两张脸,不屑地笑道,“我想知道是谁主使,一定有办法查证,不过多费些周折罢了。”
说罢,随从把刀架在两个人的喉咙间。
“你到底是谁?”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要问个明白。
“你没必要知道,有时候做个糊涂鬼未尝不好。能死在我手里,你尚能留个全尸。”
赵君湲轻抚悬在腰侧的佩剑,语气淡然地吐出一个字,“杀!”
刀刃随着话音落下,两个人的脖子轻松开了口,鲜浓的血喷薄而出,溅了人一头一脸。
韫和惊呼一声,捂住嘴,跄踉着跌出去,直直跌进一副结实的胸膛。
“会不会骑马?”他问。
韫和张了张嘴,才发觉喉咙里还是干涩得厉害,根本发不出声音,况且她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索性就这样沉默。
赵君湲也不多问,自作主张地将她抱上马背,从后面握过缰绳,趋马前行。
韫和还没从一夜的惊吓中缓过神,但她下意识地蜷缩着身体,和他保持距离,就像受到惊吓后炸毛防御的猫。
赵君湲自不会强迫她和他说话,这些年不见,他们之间的隔阂已深,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消融的。
一直到下榻的邸店,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韫和从马上下来就径直去了房间,赵君湲眉头蹙起来,脸色微微难看。
栓好门,韫和蹬鞋倒在榻上。今天受了惊吓,又穿着湿漉漉的衣衫走了那么远的路,她好像有点发热。
果然,意识越来越沉,还未来得及脱去湿掉的衣裙,人已经陷入深深的睡眠。
她做了很多不好的梦,梦里哀鸿遍野,有神情无奈的父亲,苦苦哀求的母亲,她的脚下是层叠堆砌的尸墙,一直延伸至长街。转而又是祖父那副哀痛的面孔,他像儿时那样抚着她的头,对她道:“犀娘,你只能选择相信他,别无他法。”
她扯嗓大哭,赵君湲把年幼的她轻轻抱起,温柔地拭去眼泪,“为什么要哭呢?”
……
韫和嘤咛一声,摸了下眼角,真的有泪淌出来。她摸着略湿的脸,按住了一只手,干燥暖和,和梦里是一样的感觉。
韫和翻转身体,昏昏油灯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赵君湲成年后的模样,轮廓深邃,神情疏离,像变了一个人。
见她醒来,赵君湲笑了一下,“要不要吃点米粥。你病了,只能吃些清淡食物。”
他从案上端了一只小碗过来,韫和望着冒着热气的米粥,想到先前他的绝情,不说要还是不要,存心要和他置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