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丛眠不是专门研究机甲的,但作为一个常常驾驶机甲的人,眼下的数据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江封机甲的攻击统计中,有很多次攻击都强行偏离的原定轨道,想必这些都是江封在攻击他,但是受到了干扰护盾的影响,所以攻击没有成功。
这样一份报告对于楚丛眠来说,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就在他准备打掉柏合的终端,阻止光幕的投放时,他注意到了这些攻击里面有某项参数都低的异常。
柏合显然注意到他视线聚集的位置,配合地展开了参数详情。那些参数不是武器本身拥有的参数,而是根据其他参数智能合成的一项新的参数——杀伤力。
也就是说,江封趁乱攻击他,一副要致他于死地的样子,但实际上每一次攻击都是假把式,只是看着火光四起,但实际上不会造成质的伤害。
当时的场景,看上去是江封在断后的时候,为了给锋灭队拖延时间而舍己救人精神力自爆,然而在楚丛眠眼里,就是江封借着战斗的机会偷袭他无果,被他发现最后破罐子破摔,精神力自爆。
楚丛眠很想把江封从病床上拎起来扔到地上,质问对方为什么事到如今,江封还是想要杀了他,是为了他心中的那个楚哥?还是因为他与保守派有所瓜葛,所以要将一切阴谋抹杀在萌芽之中?
然而,江封已经无法回答他了。
精神力二次自爆,是几乎不可能生还的。现在江封五感封闭,时间一旦拖长,不论是一直将江封视作威胁的保守派,还是看重江封的激进派,都会下达执行安乐死的指令。
五感封闭和植物人还不一样,植物人处于无意识的状态,然而江封现在是有意识的,只不过意识被困在一片黑暗之中。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嗅觉,没有味觉,没有触觉。
这无疑是一种酷刑,相比之下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他想要江封死,江封在战场上想要杀死他,是不争的事实。他也不想让江封死,因为他想要一个答案,想要江封回答他,之前的种种,真的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么。
然而现在柏合告诉他,江封对着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无足轻重,哪怕没有干扰护盾的存在,他也绝对不会死在战场上。
为什么。
楚丛眠的脑内回想起江封精神力自爆之前的情形,那时的江封没有防御任何来自虫族的攻击,背后是璀璨星空,眼前是战火纷飞。
江封雪白的机甲在星空中显得十分耀眼,对方冲他抬起了炮口,直对他的面门。即便有干扰护盾在,楚丛眠还是保守地做出防护的姿势。
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动作,江封在他的视野中短暂地被遮挡住了。随后,便是可以干扰一切意识的精神力自爆,与江封距离极近的楚丛眠,不免受到了波及,同样出现了短暂的五感封闭。
他封闭了大概只有几秒的样子,但那种无措感,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长,而江封五感封闭了……整整两天。
楚丛眠想起江封之前的话,如果可以选择一种死法,江封会选择枕着星河永眠。想要没有什么痛苦地死在战场上,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江封……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最痛苦的一种。
“江封之前的体检报告,”柏合将一叠更厚的纸张拍在楚丛眠的怀里,“或许能解答你的一些疑问。”
楚丛眠翻开报告,随即皱眉:“由过高精神力引发的卡普格拉妄想症……卡普格拉妄想症,是什么?”
“是一种,认为自己的爱人被相同长相的人冒名顶替的综合征,往往伴随着较高的暴力倾向。”柏合指尖在玻璃窗上敲打着。
楚丛眠皱眉,这个解释让他联想到了那个所谓的楚哥。
柏合继续道:“我并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楚哥,一直是保守党不停地告诉我有那样一个人的存在,并且已经身亡,我也就没太在意。”
“然而突然有一天,我一时兴起,心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倒要看看那个真正的楚哥是什么神仙人物,结果你猜怎么样?”
楚丛眠白了柏合一眼,“有话就说,少卖关子。”
柏合讨了个没趣,耸耸肩继续道:“结果就是,表面的资料上,我可以查到这个人的信息,但越往里挖,这个人的存在就越虚假,随后我就翻到了你手中的这份资料。”
说话间,柏合歪头冲着楚丛眠挤挤眼睛,“楚教官,我是不是,可以叫你一声楚哥?”
沉默。
“编故事也要编的像样一点,”楚丛眠把报告扔回柏合的手里,“江封第一次精神力自爆,可是因为那个真正的楚哥死了。如果我就是他那个楚哥的话,他有什么必要自爆?”
“你好好活着,他自然没有理由精神力自爆,但——”柏合拖长了声音,“如果他知道受到超高精神力的影响,他已经发了疯,甚至把你认作旁人,差一点就亲手杀了你呢?”
“不可能。”
楚丛眠双眼紧闭,在记忆中寻找这一结论中的漏洞,然而头脑中闪过的,确实江封在瓦特高校与他重逢的时候,对他说的那一句,“楚哥,好久不见。”
最开始的时间,江封确实是把他当作楚哥,是他把江封一通暴打,威胁对方改口,江封才改口管他叫教官。
随后江封一直很注意,但是依旧会在神志不清或者分神的时候,无意间管他叫楚哥。
江封在他面前,总是三天两头的作死,每当两个人的关系有所进展的时候,江封就像皮痒一样说一些找打的话。楚丛眠一开始还因为江封只是纯粹的欠,但现在看来,如果江封因为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的妄想症,不敢让两个人的关系进入下一步呢?
回想柏合方才的话,卡普格拉妄想症往往伴随着暴力倾向。锋灭队战胜铁拳团的那天,面对挑衅的俘虏,江封表现出了异常的暴力倾向。
而就在那之后的庆功宴上,江封试图要杀他,或者说是接着杀他的机会自杀。
虽然江封有尝试解释过那天的行为,但那些解释压根就没有说服楚丛眠。
但如果,是那天的暴力倾向,让江封意识到,随着精神力的恢复,卡普格拉妄想症很快就会复发呢?
他记得江封之前发烧的时候,在他的怀里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精神力恢复得太快,不是什么好事”。当时楚丛眠听得不明所以,但如果联想到这个妄想症的话——
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与蛾族的战争中,江封样张要攻击他,也就是对方的这种行为,让楚丛眠目前为止最强烈的情绪是愤怒与质疑,而不是悲痛。
那么多死亡的方式,江封偏偏选择了过程最痛苦的那一种,与其说是求死,到不如说是——
赎罪。
江封似乎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为休姆座上冲他开的那一炮,赎罪。
“这其实只是……另外一个谎言,”楚丛眠像是被掏空了所有力气一样,额头抵在玻璃墙上,轻声道:“你们只是联合起来骗我,是不是?”
“就算这是一个谎言,就算长时间五感封闭对于江封来说不过尔尔,”柏合的手搭在楚丛眠的肩膀上拍了拍,“但一个人为了骗你,愿意精神力自爆两次……”
说着,柏合插着口袋走远,只留给楚丛眠一个背影,“这种情况下,真相是什么,还重要吗?”
*
系统空间内。
10587不大的仓鼠脸上贴满了纸条,面前放着五张牌:“说得比唱的还好听,真相怎么就不重要了,很重要好吗!”
江封慢条斯理地在五张牌中选了半天,总算是挑出来一张,“我觉得你说得对。”
空间内悬浮着一个光幕,光幕两侧也粘着不少纸条,而屏幕上转播世界内情况的画面逐渐消失,最后缓缓浮现出两个字“右一”。
江封便把右侧的牌放在光幕跟前的地上,手却没有拿走,依旧按在上面:“光幕兄,玩牌呢,再躲在屏幕后面就没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