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渊到此刻才算彻彻底底清楚,他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这场复仇之中小小的一环而已,若说真正的罪魁祸首,或许是强取豪夺的幸帝,或者是他远嫁的母亲,亦或是他的生身父亲,但太过久远的爱恨情仇已经无法考证,如今的幸帝到底去了哪里,又有什么预谋,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是什么样的。
一切似乎都无所谓了。
沈陵渊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北骊铁骑发起进攻的声音传来,太子亲兵惊慌失措的警戒声响起,沈陵渊握着月勾的手紧了紧,抬脚便离开了幸帝的营帐,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目标很明确,直奔沈晏清所在的帐篷。
所有的亲兵都紧急集合应对突如其来倒戈相向的北骊部队,那圆顶的四角帐篷前没有一人守护,沈陵渊想都没想便掀开门帘闯了进去。
里头的人似乎没听见沈陵渊的动静一样,他跪坐在案台前,静静的盯着,桌面上铜镜中自己的脸。
沈陵渊的眼眸微暗。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了沈晏清的手臂,沉声道:“晏清!跟我走!”
沈晏清在拉扯中回过头,那一双淡色的瞳孔却毫无波澜,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陵渊,“你不该来。”
沈陵渊蹲下身直视沈晏清,“你知道我会来。”
“是啊,我想到了。”沈晏清的语调毫无温度,这疏离的态度让沈陵渊的心凉了半截,但他还没有放弃。
“晏清,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了,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你!”
沈陵渊话说道一半骤停,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柄他想要赠送给沈晏清的匕首银云纹,现在正插、在他的左肩。
沈陵渊感觉全身都陷入了冰窖之中。
“你……”
就算是这样,沈陵渊抓着沈晏清胳膊的手也还是没放,他凤目微撑,瞳孔轻颤,满面复杂的一个字一个字问:“为什么?”
沈晏清:“你不该在我和她说话的时候来打扰。”
“殿下!”
不放心沈陵渊一个人找到帐篷来的卓佳雪一入营就看到了匕首刺进沈陵渊肩膀场景,她瞬间变了脸色,“来人,保护殿下!”
卓佳雪大吼一声,拔出佩剑,奔向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沈陵渊却也跟着低喝了一句,“站在那里,别过来!”
卓佳雪的眼眶急到发红,可面对沈陵渊的决绝她也无可奈何,站在门口贝齿紧咬着下唇,握在佩剑上的手紧了又紧。
沈晏清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初回新厦的那个沈晏清,他只不过淡淡的瞥了一眼卓佳雪,而后毫不留情的用力拔出银云纹匕首,对沈陵渊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吟声充耳不闻。
沈陵渊的双肩曾被狼爪刺穿,二次伤害带来的疼痛是无法想象的,鲜血涓涓涌出,他痛到五官扭曲,额角青筋暴起,可另一只抓在沈晏清胳膊上的手,却是一刻也不肯松。
沈陵渊的整张脸包括裸露出的皮肤全都泛着不正常的红,那双凌厉的凤目此刻竟染上了一分哀求,“晏清,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无法参与,但这一次,跟我走。”
话落,沈晏清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沈陵渊却只欣慰了一秒,再次体验天堂与地狱的落差之感。
下一刻,沈晏清已然抓过沈陵渊的衣襟,跪起身,凑到他耳边。
“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晏清是幸帝之子很久之前就有伏笔了,太子的小字是安伯,睿王字仲邈,沈晏清字逸舒(叔)并且是幸帝起的。
第98章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要帮太子夺权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帮的到底是谁。”
“你可能不知道太子是未来的储君,我也是。如果你是我,你说你会选择帮谁?”
“找靠山这件事,我比你擅长。”
“沈陵渊,我不杀你,是我最后的仁慈了。”
沈晏清的脑海中重复着他在营帐中对沈陵渊说过的决绝话,他想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在高湛的押送下,一步一步登上那座休眠的火山火山。
每走一步,就能看到体质互相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他们服饰武器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个人都拥有一副银色的面具。
曾经震慑八方的夜麒麟军团终究是随着两大领袖的离心四分五裂,你死我活。
沈晏清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许多陌生的,年轻的面孔,他没有一丝差异,因为他了解幸帝。
这个人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沈晏清不再去看那些人的死状,而是别过头瞥向山下,装备精良的武齐军早已经击败了河套地区的叛军,此刻正在向大营本部进发,最后的赢家已经昭然若揭了。
沈晏清抬头,望向四角形的火山之巅。
那里还站着两个人影。
“朕果然没有猜错,那孩子还是冒险用凛毒救了你。”
沈迟望向远处整齐前行的武齐军,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料事如神,沈某自愧不如。”
“我们都老了。”幸帝混浊的一双眼转了转,“自从靖芸出嫁后,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站在一起说话了。”
沈迟不假思索的答:“十八年了。”
幸帝缓慢的转过身,看向早已经换了一副面容的沈迟,“沈卿,朕十八年前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亲自去接靖芸归来。”
沈迟垂着眼眸轻声道:“但你也逼死了她不是么?”
幸帝的眼睛眯了一次:“朕也不想。”
长兴候闻言抬眸,正对上那双一瞬间变得清亮的浅色双目:“陛下又想说靖芸的死是个意外,那陛下,你敢说秋娘,苏国,难道你派往苏国的武齐军也是一个意外吗?”
“所以!这就是你谋划这么久要置我于死地的理由?为了靖芸?为了秋娘?还是为了苏国。”这大概是是幸帝头一次有了实质性的表情变化,一双浅色的眼依旧冰冷,但他的音调却骤然拔高,拂袖转身,“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东凛的长兴候,是朕的左膀右臂,是王叔赐予朕与靖芸的护卫!”
长兴候望着幸帝的背影喃喃道:“从你率兵攻打苏国的时候就不是了。”
幸帝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向沈迟,他的怒意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沈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大义凛然啊?你是不是觉得朕是个昏庸无道的君主,需要你来为民除害?”
幸帝忽的回过身指着自己身后那个胸口插着利刃,与对手同归于尽的长兴旧部,“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是不是忘了十八年前是怎样从朕的手中!”
“臣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行为!”长兴候突然高声驳斥打断了幸帝的话,“经此艰难重生一次,臣也在雪山深刻的反思过这种不忠不义的行为,因此,与他们会面之后,臣,已经将过去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他们。”
幸帝的声音又重新归于低沉与沧桑:“不忠?不义?”
“是。”沈迟抿了下唇角,“好在如今臣还可以同他们一起赴死,希望下辈子能够偿还他们不离不弃的恩情。”
“呵。”幸帝冷笑了一声,“对朕就是不忠不义,对他们就是不离不弃,这亲疏你长兴候分得还真是清。既然你心意已决,还与我费什么口舌,现在就从这山上跃下,或者一剑刺向朕岂不是更好?!”
“臣答应过王爷,会一直守护你们。臣永远无法对陛下刀兵向相,出此下策也从未想过独活。至于臣还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原因……”沈迟说到这喉结滚了滚,双膝一弯跪到了地上,“还请陛下饶过这穆城子民,绕过那两个孩子!”
幸帝低下头时眉间的褶皱骗不了人,眼前这个人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还能调动他情绪的人,因为除了沈迟以外,其他的全都死了。
幸帝一双混浊的老眼头一次这般明亮,他凝视着跪在自己脚下的这个人,他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可这人心却是越发的难测了,“不语,朕说过,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朕一定会满足,只不过有一个前提,是你我之间毫无嫌隙的信任,可现在,你能回答朕么。在靖芸走后你丢下朕去苏国寻欢作乐的时候可有想过朕?在你瞒着朕养育靖芸和秋娘之子之时可有想过朕?在你暗中扩充夜骑可有想过朕对你的信任?”
幸帝张开双臂抬头看天:“这天下的人无论是谁都可以和朕说让我饶他一命,但朕想问问!这世上谁能饶过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