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欢掀起车帘一角,看到一张黝黑冷酷的面容,心道:此生,怕是再无法回周国了。乐荣何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自己心里也是难过,安慰之话不知如何去说。
却说前头诸葛竹笙和陈靖二人吵了起来,只为说,陈靖以为,天色尚早,应该赶到最近驿站,再行歇息。诸葛竹笙认为,公主大病将愈,不宜急速赶路,就在此地扎营即可。
洛清欢不晓得诸葛竹笙作何打算,按说,她这身子骨,倒还不弱,再走几里路也不是不行。可是诸葛竹笙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考量,这一路过来,她也见识过。
洛清欢吩咐乐荣道:“你去,和丞相说,公主水土不服,又病了。”
然而诸葛竹笙此举,不过是要给陈靖一个下马威罢了,倒白白浪费洛清欢一番心意。
陈靖却是晓得的,他以不可错过吉日为由,要求立即赶路,谅诸葛竹笙也没话说,不想洛清欢会出来添乱,迎亲诸事,自然以洛清欢为重,他也无法。
夜间,四方围绕洛清欢马车搭起帐篷,陈靖与诸葛竹笙同道,巡视一番,才各自回到帐中。
诸葛竹笙晓得洛清欢这几日脾气大,不敢去招惹,径直回到帐中,再没出来。
陈靖却不晓得,一心只想去探探这位未来的王后。
洛清欢在还未歇下,听人来报,陈靖将军求见,她这几日心烦,哪里愿意理他,不过到底是迎亲使,不能不给面子。她一点头,乐荣就去外面吩咐,依旧是一个席子,让跪在地上回话。
陈靖心中立即有了悔意,除了姜王,他何曾这样相认跪过,但到底已经到了,还是硬着头皮跪下。
洛清欢不耐烦地问道:“将军有何要事?”
陈靖道:“听闻公主生病,臣,特来探望。”
洛清欢捻着车帘上的流苏,道:“既是病了,自然需要好好休息,且随行女医照顾得还算妥当,请将军早些回去吧。”
陈靖听她下了逐客令,也不离开,道:“赵国大军压境,力图攻破周国边城,送周王一份贺礼,公主以为,姜国不但没有坐观虎斗,反而与周国结盟,是为何?”
洛清欢放开那流苏,正色道:“三国之中,周国最富,姜国兵强,赵国地广。于姜赵两国而言,周国是头任人宰割的肥羊,几百年来,两国也是这样做的。直到我王兄上了战场,周国才得已摆脱这样的命运。想必将军与我王兄早已交过手,将军以为,有我王兄在,周国还会是从前的周国吗?”
陈靖想起那战场上不相上下的对手,不,若是周国士兵与姜国一样强,他必定不是那人的对手:“臣,不敢妄言。”
洛清欢轻笑:“姜国不想赵周任一国变强,自该作壁上观。不过,听闻今年姜国多个州县突发洪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想必赈灾抚民一事很够姜王头疼吧。说来,周国今年倒还风调雨顺。再者,有周国在中间隔着,姜国和赵国正面冲突,也能少些,将军也少些征战不是。”
陈靖不答,心道:听闻周国公主是个只知吃喝的脓包,如今看来,竟是谣传。
洛清欢觉得没趣,又下了一遍逐客令,陈靖已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便再留,讪讪一笑,告辞离开。
次日晨间,诸葛竹笙听闻此事,也不做多言,心道:很好。
若是洛清欢从前能得到这样的赞美,只怕死也不愿嫁入姜国,若是诸葛竹笙从前就晓得她这么好,只怕也不会一手促成和亲一事。可是尘缘如戏,兜兜转转,偏是她远嫁之时,诸葛竹笙才发现,她很好。
送亲队伍与迎亲队伍汇合,向姜国国都而去,洛清欢越来越害怕,她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何命运,是好是坏。但肩上已经肩负起保护周国的使命,无论如何,不能输,不能倒下。
如此一想,心里倒也畅快不少。
陈靖自那以后,再没找过送亲队伍中任何一人麻烦,诸葛竹笙一向也是不愿找事的,一路倒还清净,一直到最后一个驿站也没再闹起来。
洛清欢在这儿最后一个驿站中休整调理,只等着良辰吉日,便进王城完婚。
偏就最后一日,门外老嬷嬷又来传话:“丞相求见公主,说有几句话要嘱咐。”洛清欢不愿见:“别叫他又拿枣泥山药糕来蒙本宫。”乐荣却劝:“公主且去听一听吧,万一是王上的嘱咐呢。”
此去姜国,自然不是简单的和亲,然而洛清恒对洛清欢的嘱咐,在她离开周国王城之前,就已经全部说了:“清欢,王兄对你不住,唯有尽心为国为民,使周国强大,姜赵不敢欺,才能补偿万一。”
不过她心里,还是想见一见诸葛竹笙的,她嫁不成他,便要他此生不忘她。
待真见了诸葛竹笙,忘不掉的人却还是她。
“说来可笑,臣幼时便被认定为少年天才,及冠之后,更以算计闻名三国,可是臣算计来,算计去,竟是算丢了此生挚爱。”
洛清欢自然以为诸葛竹笙口中所说挚爱,是已为美人的乐芽:“以丞相品行,日后总会遇着更好的。本宫在姜国一日不倒,乐芽在周国王宫,就会过得很好,丞相不必担心。”
“若臣说后悔,公主可愿跟臣走。”
洛清欢的无动于衷,倒是出乎她自己的预料,她淡定地听着,甚至没有看一眼屏风后的身影。若是仍在周国,诸葛竹笙肯这么说,她一定会点头,但是到了姜国境内,他们能走到哪里去。
况且,听他一口一个臣,一句一个公主,洛清欢便明白,他并没有真要带她走的意思:“丞相许是醉了,乐荣,命人扶回去,好生歇着。”
乐荣走出去瞧,诸葛竹笙满面通红,可不就是喝醉了:“丞相,请回吧,公主要歇息了。”
诸葛竹笙甩开她手,站起身来,偏偏倒到地往楼下去,只听他口中喃喃道:“是了,公主还要歇息,歇息好了,明日才能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嫁入姜国王宫。是竹笙愚钝,是竹笙愚钝。”语气中尽是失意。
周国诸葛,才名天下皆知,何时有过这般落魄。
洛清欢潸然泪下,立即伸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何苦啊,何苦走到这一步还来撩拨她。
她想起那日走时,她与王兄说的话:“王兄,我是女儿身,上不得战场,如今又要嫁到姜国为后。但无论如何,我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帮王兄守住周国,强大周国。”
乐荣取了披肩,轻轻为她披上:“公主,明日就是大婚了,公主不能糊涂,周国才解了围,可经不起大动荡。”
洛清欢擦干眼泪:“不过一时心软才落泪,本宫晓得分寸,丞相不是好酒之人,只怕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这驿站里,或是有了赵国的细作,然丞相也不糊涂,此事他会亲自处理,无需咱们操心。以后的路还很长,你我都不能松懈,多提防些,为了周国,为了王兄。”
从门外进来一位侍女,将一小纸条递给乐荣,卷得细细长长,上绘有特殊记号,乐荣猜测,约是周国王宫里传来的,立即交给洛清欢,洛清欢仔细看过,在蜡烛上烧毁:“乐芽已入王宫,封美人。”
乐荣疑惑:“公主尚未入姜国王宫为后,为何这般着急?”
洛清欢轻笑,她就晓得,诸葛竹笙心中只有那一抹白月光,邀她逃走,或许是在试探她心志是否坚定:“王嫂对乐芽出手了,丞相英雄救美。”
乐荣想起方才丞相离开的背影,那踉踉跄跄的步伐,当真不像是假装:“公主,丞相他,毕竟曾心悦乐芽,帮她也是情理之中。”
洛清欢透过窗去,望着天上一轮明月:“他的事情,再与本宫无关,再有几个时辰,本宫就会是姜国王后,为周国活,为周国死。”
五、缘了
自姜国多个州县突发洪灾,姜国王宫就再没有听到过一点丝竹之声,今日王上大婚,王宫装饰也没有过分华丽。有人说,姜国为赈灾,国库早已亏空,有人说,周国来的王后过于丑陋,姜国王上不悦。
送亲使扶着新王后一步一步走上阶梯,一阶一阶走进姜国王宫。新王后高仰着头,丝毫没有新嫁娘的羞怯。
坊间传闻,送亲使竟是新王后昔日恋人。只见那送亲使嘴一开一合,可不是在和新王后耳呢私语,竟还红了眼睛,真是可怜了姜国王上,大婚当日就被当众戴绿帽子。三国之间,关于他二人所说,有无数猜测,然而究竟为何,却是连乐荣也没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