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扶上额头,腿脚一软,幸而被身后的颂菊接住。
“你还记得腊八后,他们扣下大郎的缘由么?”宋老夫人揉揉太阳穴,眉间的纹路无比深刻。
“那这回又是为了何事?!”宋熙瑶不禁起了怒火,“难不成,他们又要要我嫁……”
话说一半,她忽然沉默下来。
如今的皇帝虽蠢,也不至于蠢到一样的伎俩用两遍。
“难道他们……”宋熙瑶的声音颤抖,“这些平静的日子,是他们用来捏造证据的么?”
宋翼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却不愿与朝堂之上有心之人交好,更不谈结党,故早早地积起众人的怨怼,无数人都候着他跳入圈套的一天,好除之而后快。
宋太师与宋老夫人都提醒过他,他虽留意着,却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宋家百年不党,惹了多少人?恐怕这一回,有的人是要把整个宋家连根拔起。”宋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暗箭难防,如今的朝堂又是浊流纵横,要如何能独善其身?!”
圣旨很快到了。
宋翼里通戚国,三日后行刑。宋太师教后无方,赐致仕还乡。
宋家大郎一朝沦为死囚,措手不及的宋家彻彻底底乱了套。一日下来,整个宋府中的人跟无头苍蝇一般。
“他怎可能里通戚国?任谁想想,都知道这是欲加之罪!”宋熙瑶气极,不禁在同闻讯而来的叶奚羽说话时放大了声音。
“我打听到的消息说,前些日子宋翼哥与友人饮酒,去了闻香楼,那儿的小徐老板偶然听得谈话内容,竟是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有,据闻他们在宋翼哥的房里,搜出了许多与戚国往来的书信。”
“徐长宁的话也有人信?!”宋熙瑶大吐一口气,令自己尽量平静下来,“还有那些书信,谁人知道是何时塞入大哥屋里的?难不成大哥就这样承认了?!”
宋老夫人说得对,暗箭难防。如今身中数箭,却不知弓箭手在何处。
宋熙瑶揉揉眉心,努力理清思路:“我得想想,我得想想……”
“姑娘!”碧鹃冲进来,“老夫人去敲登闻鼓了!”
宋熙瑶神情一恍惚,二话不说地冲出去。
马车还在飞驰,便能远远地闻见鼓声。
“祖母!”宋熙瑶奔过去,一把抱住宋老夫人,教她举不起手来,“祖母!您身子受不住,还是快回去吧!”
“阿筠,你若还是宋家的儿女,便放开我!”
“祖母!”宋熙瑶看着宋老夫人苍白的脸色,急道,“二哥已经上了书,我们也都在想法子,您就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手放开!”宋老夫人奋力一吼,连连咳了好几声嗽。
宋熙瑶吓得立马放手,去轻轻拍宋老夫人的背:“祖母,这天还冷着,就不要待久了吧!”
“宋熙瑶!”宋老夫人的倦容上满是怒色,“我历经四朝,遇见过饥荒、躲避过兵灾、见过奸佞、拜过贤臣,身边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事情起了又结束。总有人为了一己私欲搅起风浪,若不全力而上,便只会被风浪吞噬,做他们的台阶。如今是我的孙子、我嫁来的宋府落难,我既然还有一口气,那又为何要在屋檐下苟延残喘?!”
“不是的,祖母。”宋熙瑶不断摇着头,“孙女来替您敲,您只待宫门一开,进去与他们说理便好。求求您了,祖母!”
“我出身侯府,一辈子克己复礼。三十年前宋府立功,有幸得封一品诰命。我的儿女虽非皆聪明绝顶,却尽是怀瑾握瑜、暗室不欺。宋熙瑶,你拿什么与我比?击登闻鼓,谁比我来更合适?”
“祖母,孙女不是……”宋熙瑶绝望地望向已筋疲力尽却仍未停下的宋老夫人,亮晶晶的泪再也盛不下,大滴大滴地自脸颊下滚过,连成一道道同样亮晶晶的溪流。她的双眉心酸地拧着,鼻尖通红,朱唇微启,却不知该吐出什么词来。
咚。咚。咚。咚。
鼓声响彻云霄,宫门却紧闭如斯。
宋熙瑶走至正中,重重地跪下,三下五除二拭去脸上的泪,放开嗓子大喊:“宋家大郎翼,左金吾卫大将军,诬以通戚之罪。皇帝圣明,望细审之,以证兄之清白!”
“宋家大郎翼,左金吾卫大将军,诬以通戚之罪。皇帝圣明,望细审之,以证兄之清白!”
她很快便嗅到喉咙里的血味,膝盖上的疼痛钻骨而上。
咚。咚。咚。
宋老夫人敲得愈加慢了。
“宋家……宋家大郎翼……”宋熙瑶不争气地抽泣起来,嗓子再也出不了声。
咚。咚……
鼓槌落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祖母!”宋熙瑶撕心裂肺地喊着站起身,却腿一软,跌倒在地。
跑几步便膝触地一回,宋熙瑶跌跌撞撞地扑至宋老夫人面前:“祖母!他们不会理的,我们回去吧!”
宋老夫人半睁开浑浊的眸,颤巍巍地指向落地的鼓槌:“阿筠,快敲……”
“他们不会理的,祖母!”宋熙瑶的泪落在宋老夫人的衣襟上,一颗接着一颗。
“快敲!”宋老夫人用尽最后的力气。
宋熙瑶憋回泪,望上天,咬牙站起身,将鼓槌拾起来。
宫门开了。
“公公!”宋熙瑶眼前一亮,忙扶起听见动静便睁开眼的宋老夫人。
“你看,他们会理的。”宋老夫人的眸中有了光。
那太监慢悠悠地走过来,对宋熙瑶与宋老夫人分别行过礼。
宋老夫人费尽全身气力起身:“公公,皇上是如何讲的?”
“回夫人的话。陛下说,今日议事已乏,数臣通戚之事朕绝不姑息。请夫人回府歇息,莫坏了身——夫人!”
“祖母!”
太监话未讲完,宋老夫人两眼一黑,直直地往前方扑去。
“祖母!”宋熙瑶跪在地上,让宋老夫人枕在她腿上,对太监吼,“我祖母已在殿前晕倒了!你们连人命都不管不顾么?”
“陛下说了,请夫人回府歇息,莫坏了身子。是夫人自己不听上劝,才晕过去的。”太监淡淡地讲毕,又施一礼,“殿下,咱家传话已了,先告退了。”
宫门再次关上,日头西斜,石板地上的凉气早已悄然积蓄。
宋熙瑶任凉风拂过满是泪痕的脸,整个身子吹得冰凉。
“快送祖母回府。”宋熙瑶看着那扇紧闭的宫门,有气无力地吩咐。
一阵仓促的马蹄声,直入宫城去。
宋熙瑶站在马蹄声的回音中,有些失了魂魄。
她要去替祖母击下去。可她的手再也提不起来。
宋熙瑶心中像是有座高山塌了下去。她这是才发觉,原来山后有那么多的风暴与毒日。
她跪在中央,慢慢合上眼。
半梦半醒中,她听见有人在她耳侧轻唤着什么。
“……没事啦!快起来吧。”
☆、第三十九章
戚国来犯,在边境大加挑衅,致使皇帝怒而亲征。
亲征前,他大赦天下,宋翼被免除死罪,囚于狱中。
戚国人多次骚扰抢掠大昭百姓,却被当地官员按下消息,不得上报。将士粮草受限、人手不足,书信只能由乔装为平民的兵士送至蓬京,再想方设法呈递与御前。
叶奚羽与传信的兵士相熟,待宋熙瑶冲至宫门前,他便与那兵士相见,要了所有堆积的消息,托人誊写,找人呈予皇帝。
为了皇帝亲征,徭役与赋税都加重了许多,民众皆敢怒不敢言。
在皇帝的旨意前,这些平日里拖沓成性的官员极快地完成了皇帝亲征前的所有准备。
宋府散了许多下人以节省开支。由于宋熙瑶一直未嫁,四娘与五娘的婚事如今愈发难成,府内的一些人便开始说起闲话,连对宋熙瑶这个名义上的“公主”都没了应有的尊敬。
她最初是不在意的,只想着为大哥寻一个真相,这些闲言碎语皆是身外之物。然而久久地浸润在这般境况之下,宋熙瑶渐渐地,只愿缩在自己院子里,甚至去照顾祖母,都要选个无人的时机去。
战事逐渐成了许多人的谈资,宋熙瑶每日在院内静不下心来,便让侍女们去外头打听,也让她们替她与叶奚羽来往书信,以获取百姓对战事的见解与最为真实的消息。
顾景尘果真上了战场。
撤下周常后,在他的计策下,戚军势如破竹,涣散的昭军被击退百余里,一大片的大昭土地被戚国尽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