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套浅色的洋装,在弥生眼里十分复古的风格,有些夸张的蕾丝边和披肩、头上戴宽檐女士帽,手上一定要带着手套,拿着一个几乎什么都装不下的手提包,脚上是粗跟亮面皮鞋。
那些城里的太太都这样穿,她和无惨两个鬼站在人群中央竟然与人类无二。
“月彦先生”,一些认识的人见到无惨问好时叫的是这个名字,都是一些西装打扮的男士,看起来不是从政就是从军。
这让弥生心里暗暗心惊无惨到底有多少家底、他不同的身份到底有多少人脉。
自己还有离开的可能吗?
她不会使用拟态——好像除了无惨以外的鬼都不能,如今已经被许多人看见了,之后再逃走若是被发现,一定会有人通知他的。
可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电影一开始播放,她就把那些烦恼都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盯着有些模糊的画面看起来。
屏幕上的人做着夸张的动作,因为没有声音、又不清晰,只能通过更大的幅度来展现剧情,这是一个幽默的片子。
无惨见到弥生已经投入进去,反而像完成任务一样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也算是他对她赔礼道歉了,想让鬼王自己承认错误——哪怕只是内心意识到了,也并不容易。
他倒是对这种无聊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若不是为了应付社交,他不可能来这种平白浪费时间的地方。
不如说在他心里,除了青色彼岸花的事情以外没什么能触动他的,科技的发展对他来说只是更有可能用其他方法制作出抵抗阳光的解药。
而无意中向身旁一瞥,他才发现弥生的目光早就从荧幕上垂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无声无息地在流眼泪。
似乎是不想要惊动她,她只是默默地任由泪水滴落,也没有任何想要擦去的动作。
“怎么了,你不喜欢看吗?”
无惨立刻倾身,低下头去看她怎么了,鬼的视力让他能如同白日一样清晰地看见弥生脸上的泪痕。即使是这样轻的声音也在寂静的影厅中略显突兀,但他一时间顾不上那些了。
弥生摇头。
“没有不喜欢。”
这只是让她想家了。
这里不是她的家,无限城也好、万世极乐教也好,甚至百年前和缘一居住的那个小木屋,那都不是她的家。
也不是和迪亚波罗一起时那栋中产社区的二层小别墅。
她想要回家,回到意大利的那不勒斯,那个被父亲装饰得像是公主的寝宫一样的房间。
她还有再回去的机会吗?
第四十四章
见弥生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再也吐不出来一句, 无惨只好歉意地示意身边座位的人他要出去,然后带着弥生压低身子从幽暗的放映厅内走出来。
“这回又是怎么了?”
男人皱着眉观察弥生的神色,他总是弄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也从来不知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这明明是一个幽默的电影, 到这里之前她还显得很兴奋来着, 怎么好好的又在哭?
可弥生也不可能说出真正的原因,最后她抽了抽鼻子,抹掉泪花,转头望向贴在走廊上的海报,上面的女郎风情万种。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太累了。”
无惨轻蹙眉尖,她也没做什么事情, 怎么会看起来那么疲惫?成为鬼之后他已经鲜少感觉到“累”了, 也许弥生确实不同。
于是他们左拐进了一旁的一个小酒馆。
这已经很有之后欧洲静吧的风格了,并非是日本传统的居酒屋, 昏暗的灯光, 所有人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无惨自然不会去坐在吧台, 两个人在卡座坐下之后, 男人很熟练地应付着侍者, 不像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了, 他没有过问弥生的意见,直接点了一杯酒精含量很低、在他眼里适合她的饮品。
等待饮料端上来的这段时间里, 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沉默了很久。
没有人说话,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其他角落的男女都一副亲密的模样, 而她和无惨明明认识的时间也许是那些人的成千上百倍,反而看起来僵硬无比。
她有时候不敢直视鬼舞辻无惨的眼神,一直在逃避的人是她。
如果按照常人的标准, 他确实是一个足够深情的男人,而这正是她痛苦的根源。
那还不如像迪亚波罗一样,她根本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即使之后知道他是“热情”的BOSS也经历了一个毁灭性的打击,那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可现在不同,即使无惨对她再好,那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滥杀无辜、没有道德的鬼。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因为黑死牟递给她的花布“清醒”过来,是否就会被无惨打动,最终同意与他在一起了呢?
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
弥生有一下没一下啜饮着那杯饮料,没一会儿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来到这里之后她还从未饮过酒,也许这幅身体的酒量很小,现在她几乎要坐在那里睡着了。
无惨正打开口算提出应该回去时,弥生看见他背后一对男女像是特意向他们的方向走来,不用她去提醒,无惨自然而然就回过了头。
他站起身同那个男人握手问好,一边礼貌地对着女士点头。
再加上他身上的西装,银色的勾线和暗纹以及上好的面料,他看起来确实是一位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绅士,可谁又能想到他真实的身份呢?
他向对方简单地介绍了弥生的名字,然而并没有具体地说明身份。
而直到这时,弥生才在无惨无意中轻抚头发时看见了他中指上佩戴着的、和送给自己那枚差不多的戒指。那个同行的女人显然也看到了,可弥生手上还戴着手套,看不清楚到底是否戴着戒指。
即使这样,她也依旧收到了羡慕的目光。
也许在普通女人眼里,“月彦先生”年轻多金又温和,若是能与他在一起,确实值得羡慕。
那都是他伪装出来的样子——即使对着弥生,他也一直在伪装,几乎从不把他暴戾阴鸷的一面在她面前展现出来,她们知道无惨真正的面目后,还会像现在一样对他有那样高的好感吗?
无惨没有与人多聊的意思,他看出来弥生累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告辞,他还记得出来时弥生说的话,再落地的时候她又回到了万世极乐教。
“可以,等那个女人和孩子安稳下来,你再回无限城。”
他又嘱咐了童磨些话,很快就离开了。
而弥生则是先回到童磨给她的房间,小心地把那枚戒指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贵重的物品若是弄丢了,她可没办法再赔给他。
重新换上浴衣之后,弥生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琴叶和伊之助如何了,上弦之二仿佛能预料到一样,他已经在那里等待弥生了。
伊之助看起来过的不错,童磨现在也学会如何抱婴儿了,现在正来回摇晃着手臂哄他入睡,慢慢在屋子里面转圈。
她刚要开口问孩子吃过什么,童磨就对着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琴叶的方向。
弥生这才看见孩子的母亲已经休息下了,她从童磨怀里接过伊之助——他已经耷拉着眼皮很快就要睡着了,弥生接替童磨的工作,最后轻拍着哄他真正闭上眼睛、呼吸变沉之后才轻手轻脚将襁褓放在母亲身边。
“去哪里玩了?”
从房间里退出去之后,童磨歪着头问,那把金色的扇子拄在脸颊上,轻轻戳下去一块凹陷。
“映画。”
弥生简洁地说,她都不太确定童磨是否知道这种东西。
“看了一半就出来了。”
两个人正并肩走着,突然身边的白发男人脚步快了两份,斜跨一步在她面前转身停下,弥生差点没刹住车、被他伸出来的小腿绊倒。
“你突然停下来做什么?”
弥生抱怨道,他总是有一些很古怪的行为,她把这归结于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童磨弯下腰低头凑得近了些,那双总是写满虚假笑意的眸子此时如同彩色水晶一般剔透。
“……你哭过了?”
向后撤了一步,弥生这才有些躲闪地解释。
“没什么,有些太累了,打了好几个哈欠而已。”
七彩的眼睛探究地望着她的,仿佛在审视她到底有没有说实话,他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直到弥生开始觉得不舒服、背后发凉,才突然站直了身体,金扇子拍了拍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