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这一句散播开,让赵拾遗笑得愈发得意,“还是我们轻儿有眼光。江老狗却嫌它太意识流,我呸,丫懂不懂艺术。”
旁边,江老…不是,江暮眼睛一横,挽起袖子要和他干架,“当我大侄女的面,您就这么挤兑我?”
夏轻轻坐在一边隔岸观火,捂着嘴笑个不停。
见他们越吵越烈,刚准备开始说和,助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叫她,“那,那个,琳姐喊您过去!”
“怎么了?”夏轻轻问着,跟着她走开几步,重新钻进自己的保姆车,笑着不解问道,“琳——”柴琳面色发青,用蓦然递到她眼前的微博热搜,打碎夏轻轻的笑容。
车厢内莹莹光亮的手机屏幕上,前后排列着三条劲爆的话题:甜夏恋上豪门贵公子、英才太子戛纳影后疑似热恋、甜夏小沈总地铁约会。
下面配得九宫格图片分别是,她和沈骊天拍摄广告的视频、花絮中俩人指尖似触非触的截图,以及,一张像素比高清略微模糊些许的偷拍。
背景是某趟晚班地铁,瘦高的少年下巴轻扬,敛眸看向镜头,暖融的灯光勾勒出完美的脸部线条,糟糕的画质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与周围或闭眼小憩或目光淡漠的乘客有种突破次元界限的迥异画风。依偎在他胸前的女孩,齐刘海黑长直,因为被曝光光晕模糊了大半张脸的缘故,只露出形状优美的唇和下巴。在她的脑袋上被画了个红圈,箭头引出标注,“疑似甜夏素颜?”
通稿的文字写着:“天啦噜!#那些你身边惊为天人的小哥哥#话题引出甜夏女神的恋爱实锤?今天早些时候,@美男子舔屏联盟发起话题与网友互动,怎料点赞最高的一张男神照片却暗藏玄机!某显微镜粉丝带图评论: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照片上男神的女伴,从这个角度看,和甜夏超级无敌像吗?并附上照片女孩与甜夏下半张脸的对比图。随后,某技术大牛将原图修复成超清版本,证明虽然嘴唇不一致,但该女生脸型的弧度走向与甜夏基本吻合。”
下面的评论吵成一团,直接把话题度从“热”争论到“沸”,最终变成鸡血红的“爆”。
柴琳皱着眉,气极反笑,“怪不得让我不需要多虑向天歌。原来千防万防,你的绯闻对象竟然是小沈总?!”
与此同时,夏轻轻的手机忽然叮铃铃响起,她飞快地低头瞥了一眼,随即愣住,来电号码:沈骊天。
比思绪更快的是她的指尖,夏轻轻想都没想,立即挂断电话,随后锁屏关机一条龙,等手机屏幕彻底变成漆黑的镜面,她清晰地从上面映出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心虚的眼睛。
一瞬间,她便后悔了。一排排类似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成语排着队从她的脑海中打马而过,飞扬出一溜“哈,被我逮到了吧?”的欠扁烟尘。
看她这副怅然若失的神情,柴琳咽下了即将从牙关中喷溅而出的严厉责骂,忍不住轻叹一声,捏了捏夏轻轻的手,嗓音轻柔了几分,“轻轻,虽然业界都评价你情商高,花儿一样的娇龄便大气从容,不输其他成年的对手。可我的心里一直觉得,你只是个孩子,一个朦胧、天真,又易碎的漂亮小女孩。我从来都不反对你和小沈总走得近,你有为自己挑选朋友的自由,但你不能让这种美丽的关系,伤害到你自己,对不对?”
这种将她当作小孩的开导语气,令夏轻轻有些意外,睫毛掀起,渐渐被泪水濡湿,“琳姐……”
她年幼被生母放弃,两年前再次永失父亲,成为伶仃一个人,身边早已没有亲人能以长辈的身份,对她语重心长地说出这些。
女孩明显意动,令柴琳满意地笑了笑,于是,她将嗓音放得更轻,像夏轻轻床柱上围拢的层层叠叠的蕾丝薄纱帷幔,在黑夜中温柔地裹住了她,守卫着她。“乖,公司这边,已经迅速联系星权事务所,正式发出律师函。至于小沈总那儿…你自己决定怎样和他说。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除去在学校里,禁止你和他再在任何公众场合见面,一次都不行。你可以答应我吗?”
无可否认,她这位铁腕专断的经纪人,已经做出了底线之内的最大让步。
但注定,夏轻轻要辜负她的好意,怔愣着听她说完,出乎柴琳意料之外的,女孩的神情变得伤感而愕然,尽管眼底的明亮神采逐渐微弱下来,可她始终没有点头。
“真是个犯傻的女孩。”柴琳摇了摇头,感叹地闭了下眼睛,短暂的沉默后,她的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你这么固执,有任何意义吗?你有没有想过,小沈总的父母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
一针见血,一刀封喉。
夏轻轻张了张嘴,说话的能力被这句话瞬间带走。
心中不忍,柴琳仍坚持说下去,她深深叹一口气,“抛去豪门动辄商业联姻、钱权结盟的套路,也不说小沈总是沈董夫妇的独苗,就单看英才集团的业务,他们家做的本来就是学生和家长的生意,最忌讳出格和叛逆行为。说得难听点,他们辛苦栽培,把小沈总塑造成别人家孩子的标准模版,完美得像个纸片人,除了培养优秀的继承人,未尝没有给自己的招牌添金抹彩的意图。所以,你觉得,他们会任由’和娱乐圈的女明星早恋’这种事,出现在小沈总金光闪闪的履历上?”
令人窒息的寂静在弥漫,夏轻轻不自觉地紧紧攥住拳,良久之后,脱力般松开,为她,也为沈骊天辩解,“我们是朋友,只是朋友。我...很珍惜,不想失去他。”她懵着脸,眼睛因为被泪水洗过,透出澄澈纯真的清亮来,她便用这么一双毫无杂质的眸子看着柴琳,茫然的呢喃,“可是大人们,为什么要想这么多?”
“那是因为孩子的眼睛只看得到面前的课桌,课桌上的书本,邻座女生更漂亮一些的花裙子,隔壁班男孩今天多看了我一眼,明天又少看了一眼…太过天真烂漫,令人羡慕,也使人惶恐。所以,我们这些大人的作用,就是充当能看见未来的望远镜,或者船长,在你们这些小船即将触礁的时候,及时将错误的航向修正,驶向正途。”
她伸出胳膊,爱护地搂住夏轻轻的肩膀,用冷静的嗓音循循善诱,“只要你用心拍戏,拿遍国际A类电影节大奖,甚至夺下奥斯卡…任何上流豪门,权贵名媛,都会争着抢着要做你的朋友。到那时,你便会知道什么是众星捧月,什么是光芒万千,而你的世界,再也不会缺少一个沈骊天……”
*
北京,月至中天,被城市绚烂的斑斓霓虹熏出一层血色。
明亮的落地窗边,少年背门而坐。寒冷的冬夜,他将窗户大开,任由冷风穿堂而过,而他静默地坐着,好像感受不到温度一般,只穿着件单薄的黑T和绸缎睡裤,随着他撑着额头抬眼望月的动作,从背后凸出漂亮的蝴蝶骨轮廓,勾出瘦削挺拔的线条。
真冷啊,冷到他指尖发麻,以致于他拨出去的通话被“我的女孩”干脆利落地按掉后,手机径直从他的掌心滑落,摔在地板地时发出清亮的一声。犹豫了一下,他没有去捡,而是伸展开两条大长腿,直挺挺的戳在窗沿,视线无意间一扫,神情倏地变得冷恹。
瘦削白皙的脚踝经脉鲜明,挂着两道鲜红的伤痕。
它们的名字,叫做“父亲的愤怒。”
沈骊天薄唇微翘,勾出一个自嘲的讥笑,他的脸色如冰川,眼睛却像燃烧的熔浆,将滚烫的泪意一次次逼回。
他的心脏冻得坚硬,与呼啸的寒风无关。
傍晚时,他背着一叠新鲜的试卷回家,戴着耳机边听美剧fm,边握着笔填满答案,保姆端来一碗花胶排骨汤,热气香浓,正要搁到他的手边,却被周丽汾抬手制止,她温柔的轻声,“太烫了呀,先凉一会儿。”
然而,它没等得及冷却,就被风风火火赶回家的沈崖安阴沉着脸一把抄起,狠狠摔到地上,飞溅而出的浓汤洒了大半,落在专注做题的少年脊背,沈骊天被烫得一抖,惊跳而起,破碎的瓷片同时割破他的脚踝。
怒意滔天的父亲因短暂的愧疚而一滞,“伤到了吗?”
玻璃吊灯明亮的柔光荡在沈骊天的眼底,突然间变得冰冷,他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