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叫代儒没法反驳,就听他老婆子笑道:“我跟你说,我看上的不是林家、史家,也不是薛家,是王家王子腾的义女,如今她也在西府里住着。我早就听说了,今儿一见好个模样!堪配的上咱们家瑞儿。”
代儒的眉毛紧皱,冷哼:“义女?这如何匹配,不成。”
“怎么不配?那姑娘家里也殷实着呢,我早打听过的,她只有一个哥哥,是个武丁,家里却有门合药酒的技艺——这回咱们在西府里喝的那甚么‘周公百岁酒’就是她家送的,这酒的名儿你也听过的罢,只一坛子就要三五两呢。有这个长久的宝盆,那家里能差得了?况且都说他哥哥最疼这个妹子,一个月里光送东西进去就有七八回,想必陪送的嫁妆也丰厚。况且这女孩儿自己也争气,她可是王家的干女儿,据说王家很疼这女孩,王家的管家都赶着‘姑娘’‘姑娘’的奉承!”
“嫁资丰厚,亲哥哥是助力,还能攀上王家,这是其一的好处。其二呀,我今天细细看过,长得虽好,性子却腼腆温顺呢,娶进来也不怕她作怪勾着瑞儿不上进!这第三,是我最相中的一点儿,这女孩儿不是时下那些个风一吹就倒的瘦西施,倒有点琏儿媳妇的品格儿,看着是个好生养的!”贾代儒老妻掰着手指算。
贾代儒的眉心没松开,却也听进了话,又看一眼贾瑞那屋的人影,冷道:“待我想想。”若果然如老妻所说,倒真像是老天给瑞儿准备的媳妇人选,贾代儒心知自家破败,只靠他这族里老太爷的辈分撑着,瑞儿与那两府里的血脉本就远了,等他也归西了,这瑞儿也就同寻常族人没什么不同了。
林、史、王、薛这几家他们拍马也攀不上,连他们的族人只怕也嫌家贫不愿结亲。偏偏贾瑞父母兄弟全没有,连人丁都稀薄的叫人看不起,于是愈发寻常富户家的女儿也说不上了。这个义女的身份虽然上不了台面,里子却实诚,的确是如今能结的最好的亲事。
贾代儒想一回,又咬牙切齿,若贾瑞刻苦用功些,便只考上秀才,他也不肯叫他屈就,娶个武生家的女儿!
东厢,贾瑞却再也顾不得贾代儒夫妇如何想了,他脑子里只想着那句“有点琏儿媳妇的品格儿”,眼里心里皆是王熙凤的美艳模样,一时下腹鼓起来一块。
“阿嚏!”杜云安侧身打了个喷嚏。
迎春和黛玉两个小妹妹一个塞手炉给她,一个拉她身上披风的兔毛边儿。
“姑娘们进去守岁罢。”梅月等簇拥过来,不叫她们在院里看丫头们笑闹游戏了。
“有新煮的饽饽。”梅月对她姑娘笑道。
果然云安立刻觉得饿了,本来除夕宴就没吃饱了的,当下拉着妹妹们进去:“老太太太太们五更还要进宫朝贺,咱们吃完了顽到多晚都成,明儿不用早起。”
次日是元日,亦得遵循许多礼仪流程。
随后,就是各家拜年饮宴的日子了,初一到初五日,依次是本家、远支、亲戚、世交的待客宴席。
初六日,女眷们走亲戚的日子,亦是媳妇归宁之日,这日却只凤姐并云安回了王子腾府上,王夫人却出去拜会北静王妃了。
王夫人比往年走串世家亲戚的兴头大得多,一连几日,都各处吃年酒拜会,因她的辈分在这些世交家里着实不低了,因此很是见了些久不耐烦应酬的真佛。比如南安太妃等等。
十二日,贾珍置席请贾母诸人,贾珍之妻尤氏特地请了近支的代儒夫人来陪贾母,贾代儒之妻眼见得了这好机会,在席上又拿眼使劲观察了一回杜云安,见西府里的二姑娘迎春和林家大姑娘跟她亲密非常,不免又满意两分。
又听凤姐说“我妹妹如何如何”,眼瞅着三四个大丫头围着她服侍,尊贵体面不下正经的小姐,益发心渴,她人老成精,恐怕这好姑娘已有了人家,便寻机向王夫人打听。
王夫人听了这儒老太太的话,心下一转就知道是给她孙儿看上了杜家丫头,微微一揣量,倒觉真真是件好事,当下便笑道:“我这个侄女儿刚及笄了,还不曾有人家呢,您老人家有好的,不妨说出来。到时我嫂子必定谢您。”
第42章 谢鲸
这日是正月十三, 王夫人又去别家府上领了半日戏酒,不知道得了什么好事,凤姐见她此时不同以往, 不仅多吃了几杯酒,连脸上的笑都更真晰了几分。
“太太,小心脚下。”凤姐忙上去挽起她来。
王夫人上了车,不教回荣府,反而说:“去舅老爷府上。”又对熙凤道:“我初六日没回去, 今年你婶子身上不好又没太摆年酒,故而我还未及去贺年,过两日又是元宵节, 却更没时候了。幸的今日有空, 我去瞧瞧他们去。”
凤姐前后想一想, 知道这是太太有事了,但只不好问是何事情, 心内不免有些犯嘀咕:姑母交代的事情她无不尽心尽力的去办,姑母有事情却不露一点风声给自己,实在有些令人难过。
熙凤倒不是真得要什么都知晓才足兴,只不过是觉得王夫人对她有点儿外道罢了。这感觉到了王子腾府上就更明显了,因王夫人听说王子腾去郊外雅园会友未归, 失望之余便要跟李夫人独自说些话,因此吩咐凤姐:“你去阳姐儿的屋子替我去瞧瞧你妹妹。”
这是要支开她了, 熙凤垂首应了,扶着平儿的手方出了门, 就被李夫人的陪房李松家的扶住, 悄悄对她笑道:“姑奶奶随我来。”
说着就扶了凤姐的手, 绕去花厅后面的暖阁里去了, 那小室里面大红毡毯铺地,炕上一色白兔皮坐褥,彩绣云纹的靠背引枕上也搭着一色的兔皮袱子,炕桌上新摆上四色干果四色点心果子,李松家的用红漆小茶盘亲捧了一盏普洱茶奉与凤姐:“太太先前说姑奶奶近日酒宴不停,怕胃里湿热停食,叫只给您泡普洱茶吃。”
这普洱茶有清胃生津的功力,凤姐心里更暖了几分,刚要开口问她请自己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就听到王夫人的声音传来,听得还挺清楚。
凤姐便一愣,看李松家的,李松家的赶忙解释:“不妨事,这里听得清楚前面的声音,花厅里却听不到此处的,姑奶奶只管安心吃茶用果子。原是太太吩咐的,姑奶奶和大姑太太已是一家子了,您如今也是管家理事的人了,很不该还当做小孩儿似的瞒着你。”说着又指着旁边灰鼠搭子的小杌子,叫平儿也坐下。
有前前后后几番对比,王熙凤心中是何等滋味只有她晓得。
李夫人料定王氏前来说的必然是元春的事,因为王子腾已经递了话,待二十一日朝廷后宫都随圣上开印后,就将元春接回家来,连晋赐元春的五品“宫正”女官的荣衔儿都悄悄求到了。
不知为何,王子腾今岁的心肠格外软了些,趁着都中世家遍请年酒的时机,不仅李夫人,连他都有留意各家的儿郎,为外甥女挑选良配。前日回家说看中了定城侯的孙子谢鲸,那孩子世袭了二等男爵位,自己也有出息,如今积功升至京营游击将军,比寻常勋戚子弟强了不知多少。
见王夫人留下说话,李夫人便将王子腾为外甥女相中的人选说了,还道:“谢鲸那孩子姑太太也见过的,何止是有出息,那当真是个色色齐全的好孩子。”若不是这谢鲸已二十有五,实在再等不起云安两年了,李夫人私心里真想把这人留给自家小囡囡。
王夫人听说是谢鲸,心下也忍不住一热,那孩子的确很好,不仅已经袭了爵位,自身还有本事,若不是连守了几年的孝,恐怕早就被抢去了。若王夫人有个小女儿,正是愿将女孩儿给他的。
“那孩子三月出孝,姑太太若也称心,我便私底下先跟他母亲递个话儿,等元儿回家了再商议起来。”李夫人笑道。
王夫人心里犹豫,她对元春是有大希望的,况且元春大年初一的生辰不凡,家里是奔着皇妃的尊位花下大力气教养的她,好容易才养成这般,元春像甄家二小姐那样作个王妃都有余的。依王夫人的想头,就算进不去皇子府,也得是个宗室才好。
何况王夫人已为元春的事奔走了这些时日,今儿才得了句准话,南安太妃透出来的意思是元春的事她已有了眉目。王夫人想到此,便重又冷静下来,因道:“谢鲸那孩子我也极喜欢,只是不大得意他家里。我听闻他家里是个继母,他下面几个弟弟妹妹都是这继母所出,如今执掌定城侯家的中馈,我只怕她偏心亲生的了——这倒还罢了,这乌夫人的名声却太不好听,寡妇再嫁不说,还将前头的孩子带来了,还是个小儿郎。叫元儿去侍奉这样的婆母,我打心里觉着委屈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