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算她正式拜见自己的主子,头一遭儿,必得磕头才庄重,合规矩。
云安眼见地上没有小丫头上来铺蒲团,来不及多想,直接跪在毡毯上。
李夫人笑道:“快起来。”
这里杜云安站起身来,那厢瑞云才捧着个蒲团从后面进来,当下笑说:“唉哟,可是我的不是,迟了一步叫妹妹碰疼了罢。”
杜云安只抿着嘴笑:奴婢给主家磕头,怎么能叫苦喊疼?再者说,奴字号里也只有得宠的那一小撮才有跪蒲团的体面。瑞云故意亲自去拿蒲团还来迟,要是自己犯傻等人搁蒲团,那显然就顶上个拿大拿乔的错儿;若是自己聪明,也得叫膝盖受回罪。
这等小伎俩太不上台面,杜云安心知瑞云是因哥哥的事情恼了,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杜云安回家前,瑞云悄悄找她,含羞带怯的将个荷包塞到云安怀里,却是个墨绿色的男人佩的荷包,一面是祥云纹,另一面绣着蝶恋花。这姑娘的意思分明,行动也格外大胆,杜云安哪里肯收,把东西塞还给瑞云后,才要说‘会探问哥哥的意思’时,瑞云已脸上挂不住,哭着跑走了。
这事情过后,两人都尴尬,其实杜云安心里也有些佩服瑞云,在当下时代,敢于如此表白爱慕的女子可不多见。虽如此,杜云安得知杜仲无意时也大松一口气,瑞云本身无错,可她觉得自家大概要不起这种以己度人、以为你好就擅作主张的嫂子。说杜云安小心眼也好,记仇也罢,反正她觉得自个和瑞云两人脾性不相合。
李夫人瞟一眼瑞云,招手叫杜云安上前:“好孩子,你才来我跟前,先跟着你白芨姐姐接过账本子,把那些拿进拿出、登记申领的事情闹明白……”
她说着,就有白芨用帕子托着个鸡蛋大小的银表给杜云安,杜云安不敢接。
李夫人笑道:“跟着我的人随身都带着钟表,这些个劳什子在别家稀罕,在王家尽有的是。”
白芨就笑:“早些年所有洋船货物都是咱们府里照管,这些个西洋玩意只怕还有两屋子呢,你快拿着罢!这屋里卯正二刻点卯上差,太太的起居都有时辰,你随身带着钟表才不会误事。”
这一次进来正房,人□□务都掉了个个儿,瑞香瑞云两个淡淡的,白芨、宝绿、碧桃几个却十成十的亲切照顾。
杜云安才升上来,这一两个月暂且都不用她晚上守夜,因而入夜后就有了空暇,她待人没架子,又大方爱笑,正院的小丫头们都爱到她这里来顽。
正院的大丫头们住的分外不错,一等二等在正院后楼都有单独的屋子,好叫杜云安松了口气,她着实担心和瑞云一间住。
晚间一吃过了饭,杜云安的屋子就格外有人气,小丫头们在圆桌上挑红绳、打络子,杜云安一面听她们叽喳说话,一面抄书。正和乐时,忽然觉得下腹胀痛,身下一热……
却是老朋友来了。
杜云安疼的一皱眉,执笔的手一用劲儿,雕漆的笔管儿“啪”的一声被她捏碎,掉了一手的碎木渣子。
“……”
小丫头们都扭脸看她,就连云安自己都惊着了。
“云安姐姐,你怎的了?”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跑近了问。
正这时,外头又有人敲门:“云安姐姐可在家?我奉大爷的令给姐姐们送些果子来。”
第16章 失踪
王仁是定了心要趁大家都不知杜云安身世的时候先下手纳她的,又如何云安回来这些天不见动静?
原来王仁这半月并不在家——王子腾只在家歇息了两日就又出外忙公差,王仁赶着表孝心,不仅亲自送到京郊,还着实在侧服侍了几日,办了好几件王子腾吩咐的差使。他又存心要害杜仲,在王子腾府上不好施展,才又耽搁数日安排。
这人心毒厚颜到如此地步,那厢还在谋划害人亲兄,这厢就百般献起殷勤来。
“这可怎么说?仁大爷转性了?”下人们议论:“不光成了常笑的弥勒,还做散财的菩萨?每天变着法儿赏物送礼,太太院里这些姑娘们的私房都要厚三层喽!”
“才夸他几句有孝心,冒着鬼月的忌讳侍奉咱们老爷,谁知还是这么个‘上午栽树,下午取材’的毛躁性儿,要人替他在太太耳旁说好话的小心思做的这么显眼。”
“谁说不是呢,姑娘们脸皮薄,少不得说几句好话——只不过瑞云姑娘说了两次,太太看着不大喜欢……”
杜云安没少听大家嘀咕新来的仁大爷,只是她忙着适应自己的力气,知道王仁送来的东西是正院大丫头们都得了的就没在意。
“诶唷,我说云安姑娘,你是怎么了?”下库房的祝妈妈哭笑不得:“不是这个坏就是那个瘪的,连这铜盆都能凸出个包来,我想破头也没想出来你这是怎么弄的?”
祝妈妈直替她心疼银子,这才升了多久,一两银子还没到手呢倒如外赔进去两个月的月钱,先前也没听说这位姑娘是个毁东西败家的呀。
云安此时没好意思,只是讪笑,轻轻拉她的手将两个银角子塞进她手里,说:“烦劳妈妈了,妈妈悄悄使人将东西送去我屋里,我那屋并不锁门……”
祝妈妈收下银子,摇头笑她:“这一个墩箱、一张抽屉小桌、一个铜盆自然得我使唤人给你送去,不然你也就拿的起这盆。罢罢罢,我保管给你办妥当了。只是好姑娘,妈妈有一句话劝你,你若不爱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悄悄告诉我,我叫人给你换了新的就是,很犯不上为这个费心费力的去弄坏了它,啊,你这细皮嫩肉的,仔细伤着!”
祝妈妈见过不少姑娘爱洁不愿用旧东西,添些折旧钱叫换新的,唯独没见过这耗大力气弄坏了来买的。图个什么呢,这云安姑娘也忒实诚傻了。
杜云安干笑,这叫什么事,谁能想来个癸水还能额外给惊喜的?
原来她是很羡慕哥哥天生神力,可这幸福突然来敲门,小丫鬟她难呐——人家是使出吃奶的力,她是用吃奶的劲轻手轻脚,时时绷紧一根弦,就怕弄坏什么东西。
“祝妈妈,那我去上差了。”幸好力气突然变大了,手脚却还是自己的,适应起来也不太难。
“好,好!趁晌午没人的时候我亲自带人给你送去。”祝妈妈送她:“姑娘慢走。”
转回来又拾起那铜盆看:“嘶,这什么弄的,这包怎么顶出来的?”
“……”杜云安脚下飞快。
晌午,李夫人自在床上歇觉,众丫头皆出去自便,各人找地方横七竖八的打起盹来。白芨悄悄推云安:“你回后头屋里睡罢,这儿有我呢。下晌也没别的事,倘若太太有事,我使人去叫你。”白芨知道云安初来潮,恐怕她不熟练脏了衣裙丢丑。
杜云安谢过,从正房后门出去过南北穿堂到了后院,才绕进来,后角门的婆子就低声笑道:“祝家的带人给姑娘送家什哩,你快回房里去,趁人还在叫她们给你摆放好,不然你自己挪不动。”
杜云安心说,怎么挪不动,那架子床都挪得动。
李夫人这正院宽大,这后罩楼也长,她走到自己房门前时,才听到里面有动静:
“你是哪个?怎么进来人家的屋子?”
“我是仁大爷屋里的香桂,这位妈妈好不讲理,将我当贼拿呢!”
“香桂姑娘是吧?您就是仁大爷老家带来服侍的,也该知道这里是正院,这间屋是太太的大丫头云安姑娘住的地方!人家主人不在里头,你一个外八路的跑进来做什么,谁知你安的什么心!”这是祝妈妈的声音。
杜云安忙快步进门去,果然一个白绫衫儿、银红蕉布比甲的年轻女孩儿站在她屋里,看着眼生,但还认得是王仁从金陵带来的大丫头香桂,香桂替王仁给李夫人送过两次东西。
香桂下死眼把云安打量两回,堆笑上来拉她手:“好妹妹,我替我们大爷送些顽物果子过来,碰着瑞云姐姐,她说叫我屋里等你……我才坐下这位妈妈就进来了。”
她话出口,祝妈妈和杜云安皆心道:是个刁钻难缠的丫头,脸皮儿不是一般的厚。
不说这香桂不问自入,杜云安心里实则更烦瑞云那些个下作小手段,虽伤不着什么但怪恶心人的——这次不用说又是她边做好人边下绊子:一面嘴上说打发人去叫云安,一面慷他人之慨请香桂到屋里等,背地里却不告诉云安,打着叫云安得罪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