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就在近旁不远,将这些分明看进眼里,林尚书嗓子眼里轻哼一声,不可置否。反倒是大管家林寿,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老爷既属意,何必久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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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久拖的何止林家,那贾宝玉的亲事比黛玉的要急上数十倍。更何况林、谢两家已有了些默契,可这宝玉身上却还八字都无一撇的。
自从贾琏袭爵、贾政搬出荣禧堂之后,荣府各人接连生病,别人都渐渐康复了,唯有王夫人病根不去,缠绵病榻,每况愈下。于是贾母越发着急起来,唯恐到时宝玉头顶国孝家孝两重重孝,亲事愈发不好作了。况且贾母自谓年老,若哪日一睡不起,宝玉连国公嫡孙的身份也不好擎了,那才是将来无望。
这日是冬月二十日,云安成亲将有半月,因凤姐闻听她似有离京之意,忙忙的置席做东请姊妹们团聚。探春、惜春并湘云都先到了,才在花厅坐下,就听外面人声,三人忙迎出去,果见凤姐拉着云安三人,一众丫鬟媳妇簇拥着进来。
“你们怎的一起进来?难道在门前碰着了不成?”湘云笑道。
云安和黛玉挽在迎春两侧,笑道:“我本就在和嫂子在一处,接到凤姐姐的帖儿索性接了林妹妹,我们一齐来了。”
众人都着意品度她,发现才不过十来日,越发出落的好了,模样还是那么标致,可那眉眼间添的那一抹妩媚,恰似桃花红蕊,胜过一年春景。
探春过来拉她的手,笑道:“当日你们结拜金兰,二姐姐原是妹妹,如今成了嫂子,难为你叫的顺畅。”
凤姐忙道:“我们家这么个好姑娘给了她家,叫声嫂子难道委屈了么!”
大家都笑,唯独迎春和云安边笑边拿眼觑黛玉,心想:这行二的做了嫂子算什么,他日这最小才了不得呢,一径竟成了长嫂了!依谢鲸的岁数能为,世家平辈里大都要称呼一声“大哥哥”,这一来小妹子可就是大嫂子了,到时外面遇着了连凤姐姐也得称呼一声“嫂”呢。
笑闹一会子,大家坐下,平儿顺儿等早捧上好茶、茶果等。
叙过近日情景,众人都问云安:“你果真要离京?”
云安点头:“明日就走了,今儿姊妹们聚一聚,我就不来辞行了。”
凤姐拧眉道:“何必大老远去往开平卫?就算我们不知那里是什么情状,总之必然比不得都中。你自小生在京中,金尊玉贵长这么大了,难道婶娘和你哥哥他们舍得你去吃那种苦头?”说着就推迎春:“你不劝她?”
湘云和探春等也都相劝,毕竟开平卫临近北境,依姑娘们所想,大抵是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
迎春笑道:“我才知道的时候也要劝,后儿想一想还是不劝罢,总归趁我们还在都中时,必不让她过去缺东少西……”
话未说完,众人都睁大眼睛:“难道你也要走?”
迎春未说的很明白,只道:“听说年前要将许多年轻将官放出去,行太祖定下的轮换、历练之规,说不得早早晚晚我们也离京了。”
这话一说出来,别人还使得,凤姐先急了,忙道:“傻不傻!这等轮值历练的说法早有了几十年,可也并非所有人都要经过这一遭儿,你如今也是叔父婶娘正经的女儿了,回家去求一求,叔父抬抬手就给办了的事情,怎能擎赶着去受罪!”
说着又指云安:“你也是个倔行子,婶娘疼你跟眼珠子没两样儿,你张嘴说一句,少不得就把你家爷儿升回来了。”
凤姐说完,黛玉拢不住先笑了:“凤姐姐这话可不兴在外面说,不然就给王老爷招祸了,再没有这个道理的。”难不成这将官职位是王老爷说了算吗,历来军权不好把握,听说王老爷已上折请辞京营节度使的之职了,父亲说能进能退才是聪明之举。只是这话大姐姐和二姐姐都不好点破,于是黛玉方直言不讳。
黛玉又笑道依偎过来:“况且凤姐姐担忧是地方不好儿,她们受苦。好姐姐,你放心,我细细打听过,也翻过地理志,方知开平卫正在坝上草原,那里千里沃土,山清水秀,亦是人杰地灵之处,景致与京中很不同。等日后她们安顿布置好了,我们各处去作客,统不过十天半月路程,也观一观别处风光,一路游顽,岂不很好?”
说的凤姐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粉腮一点:“林丫头的这张嘴儿呀,说的我都心热了!罢罢罢,原是我见识短,没想到这一重上来,早知于我们还有这等好事儿,我才不留人呢。”
笑一回,湘云忍不住叹道:“今日姐妹们都在,只少了宝姐姐。等过了这一日,姐妹们便四方去了,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聚呢?”
探春笑道:“原数你心宽,这会子你又悲伤起来了,说起这些呆话来——姊妹们各有各的归处,原是好事,日后团聚的时候多着呢。”
湘云因笑道:“咱们是团聚有时,可单宝姐姐是不能了。你们难道还没听说,宝姐姐已经封了贵人,如今是正经的‘薛贵人’了!”
大家都吃一惊,忙问什么时候的事,连迎春、黛玉两人近日都为云安离京的事情忙碌,皆不知道。
湘云忙道:“正是这几日的事,听说是为太上皇祈福的缘故,明年才落准的应选晋封的事赶在今岁都恩妥了。只不过薛姨妈和薛家大哥哥没有品阶,不必入朝谢恩,又或是这一次晋封,内宫全不曾大办的缘故,所以大家不知道。”
旁人有感叹薛大姑娘造化的,有问这次封了多少娘娘的,而云安三人默默对视一眼,心内都有所觉:连当今继位后首次选册美人充盈宫室都草草收结,恐怕太上皇真的不好了。真得快点走了,这京城的天又要变了。
太上皇一去,如今朝中那些还贪恋权位的老臣子才是真正失去倚仗了呢,还有这几年低调不少的前六皇子,这位甄家女所出的皇子被封为忠密郡王,他的党羽中仍有些不好清理的宗室勋戚留存,这也是一乱。但最大的祸患却不在这些旧臣,而是当今迄今已立住的几位皇子,上一辈的龙子凤孙落幕,新一代的纷争已初见征兆:最大的皇长子已年满十岁,而皇二子、皇三子等以下诸子的年岁皆相差不大——此番应选淑女,得赐品阶封号的足有十数人之多,说不得就有当今不允宫中现有的这几位妃嫔做大的缘故。
姊妹们正说笑,忽听外面回禀:“鸳鸯姐姐来了。”
凤姐忙命:“请进来。”
鸳鸯进来笑道:“果然都在这里,老太太说奶奶姑娘们不该忘了她,既不请她,她一会子就自己过来了。”
凤姐忙赔笑道:“并非是不请老太太,原是今早请安的时候老太太说身上不爽,命不用请安了,我们这才不敢去搅扰老祖宗的清静。”
鸳鸯笑道:“听闻二奶奶接来咱们二姑奶奶、宋大奶奶并姑娘们在家,老太太心里高兴,这病也就去了一半儿了。这会子巴巴打发我来,问二奶奶可请不请她老人家?”
凤姐笑道:“老祖宗肯赏脸,我们求还求不来呢!只是老祖宗来了,我这小院子不配侍候,依你说,这席面倒摆在何处的好?”
鸳鸯就道:“还有一位外客呢,不然摆在大花厅去罢,那里宽敞,景色又好……”
凤姐一面说着一面亲去上院接贾母,临迈脚朝平儿使了个眼色。
“什么外客?”黛玉奇道,若有外客,如何她们来了小半日光景,都没个人说呢?
不等探春等解释,湘云冷哼一声儿,说到后面去更衣,就走了。探春看她神色不好,忙追着她去了。惜春也借故躲开。
这里的三个外客更疑惑了。
此时无别人了,平儿才低声解释了:“是位傅姑娘,闺名唤作‘秋芳’。她哥哥是二老爷旧日的门生,如今是顺天府六品通判,他家里情形与宋大奶奶倒相仿,也只得这兄妹两个了。可这傅试却并非杜大爷那样疼爱妹妹的人,她仗着傅姑娘才貌双全,要与世家贵胄联姻才肯罢休,生生把傅姑娘耽误到二十岁了。二老爷着实看中这傅试,不知怎的被他说动了,怕是要将傅姑娘许配给宝二爷……”平儿说到此处,看一眼黛玉。
迎春和云安两个听了,都知下面的话不该黛玉这闺中的女孩儿听了,都笑道:“你去看看湘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