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身体越压越低,法阵加持的利器刺破背上的鳞甲,深深扎进骨肉,大滴的汗水像雨水一样从那人苍白的俊脸上滑落下来。
李云祥将四肢从刀剑丛中□□,他艰难曲起膝盖,抬起双手,拿出最后的气力帮他撑住仍在缓缓下压的天穹,“你是不是傻?”
“这下……如你的愿了。”
“我对不起你,我只是生你的气,不是真的……想让你和我一起死。”
“别废话了,省省力气吧!”
李云祥掌心燃起火焰,用尽最后的气力融去对方后背的冰刀,双手自他两臂之下穿过,猛得将人按进怀中,两手紧扣在他后背上,将人死死搂抱住,“你也省省力气吧,天要塌下来,谁能顶得住。”
雷鸣一声,天陷一尺,风雪呼啸中,既已披肝沥胆,何惧坦诚相见。
“若能换你一线生机,我愿下十八层地狱。”
“别说了。”
“我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想是你的仇人,我谁都可以伤害,唯独不愿伤害你,”
“别说了,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有一个喜欢的人,但从来不是苏医生,你以为我是吝惜这条命么,我只是怕来生的我会忘了自己前世豁出性命爱过的人,又做出三千年前伤人害己的事。”
……
雷声滚动,天地相接,肉身碎为齑粉之际,只听一声巨响,混沌时空却忽然变成清明世界,天穹升起,大地回归。
李云祥原以为必死,睁眼自己却仍在黄金水榭之中,面前平湖如镜,镜中太阳升起,万道金光在水下跃动,天亮了。
龙王太子依旧靠着台基坐在水边,除了满面焦土,狼狈至极,除了一身是血,遍体鳞伤。
李云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远处,一只色彩斑斓的海星正拿触角卷着一把剑,在水中飘来荡去,“……是它救了我们?”
“也许它只是无意中捡了个玩物。”
“戮仙剑?”
龙王太子没应声,他累了。
李云祥低头见自己伤口收合,已无大碍,明显是有人替他疗伤了,他越发担心面前人,“你……”
龙王太子想起方才阵中有人对他说过的话,“李云祥,你知道什么是道侣吗?”
“你肯告诉我吗?”
龙王太子沉默良久,“两个人志同道合,腹心相交,千年万年,此心如一。”
“千年万年,以后你得罩着我吧?”
“我罩你,谁他妈罩我?”
“你看我行吗?”
“算了吧,区区几十年的寿命,凡人一个,你有资格吗?”
“喂,老子可是……哪吒!”李云祥理不直气不壮。
龙王太子甩了他一记眼刀子,“你敢再大点儿声?”
李云祥瞥了眼石头底下拱出来的螃蟹,聪明地把嘴闭上了,敢在东海提这事儿,除非他真不想活了。
好在,劫后余生,来日方长。
德三公子匆匆回到陆上,先去看了管家,原以为此次管家受伤,父亲定当出面主事,但他听手下回报的第一件事便是父亲已经发话,管家负责的工作,暂时由他接手打理,第二件事则是父亲邀请的朋友已经到了,对方还给他带来了一个人。
“所以呢,德公子,我才登门拜访,唉,想当初我年幼无知,觉得努力做几年走私总能熬出头来,出人头地,我是上当啦。”
“上当?”
“不是……谁想到李云祥这小子隐藏得这么好,他居然是这么一个人物,他是英雄了,但我呢,饭碗都砸了。”
小敖总坐在办公桌后,瞥了眼隐身在玻璃幕墙后的女人,又将目光投向大摇大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例行公事招呼侍女打发钱财,“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嘿,哥们儿,我很聪明,也很努力,不就是缺了第一桶金嘛,有个有钱的爸,我们都一样。”
小敖总身上有伤,忍着没笑,只调侃了对方一句,“我有钱,你有命吗?”说完,他想起李云祥身边那群敢犯禁,敢走私,敢玩枪,敢明目张胆跟德家做对的危险人物,好心提醒,“你不担心当个叛徒。”
“叛徒成功了是什么呀,那就是成功人士,等着我吧,他头顶上出来那东西,说不定我也有呢。”
第1章 补天神石
小敖总不会自降身价跟一个无礼的凡人计较,至于李云祥,天雷地火都挨得过,难不成还能栽在一个叛徒手里。
只是……想起这小子,他却又一次犯了难。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那样的话,以他的修为和资质,此生注定与仙道无缘,那小子竟然要和他结为道侣,他嘴上说李云祥没有资格,事实却恰恰相反,没有资格的是他自己。
他这点微末法力本就不值一提,加上灵体又残缺不全,哪有本事渡劫修仙。
但李云祥不一样,无论他承认与否,他是哪吒转世,是女娲补天留下的神石,灵根本与天地同在,更是元始天尊掌中灵珠,玉虚宫镇教之宝,太乙真人座下爱徒,封神大战中立功无数,凭肉身成圣封神登天,是玉帝亲授的三坛海会大神,只要他愿意,上天入地,谁能阻拦。
要缔约结契,许诺终身,还有一点他没告诉对方,除了志同道合,更要旗鼓相当,否则如何千年万年,一路比肩。
不管怎样,他心里是高兴的,至少在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眼里,他还不太像个废物。
等到将来,那小子见的世面广了,结识的能人多了,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他什么也不是,不济,不值,不堪,不配。
德公子翻看着面前挤压的文件,到底放心不下,李云祥自行其是,做惯了孤胆英雄,可论起处理人事,通达权变甚至还不如他这个异类,平日里看似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实则跟谁都合不来。
他吩咐身后侍立的保镖,“去,跟着彩云小姐,看她下一步如何安排。”
“是,少爷。”
还有一件事,该怎么处理那小子与东海龙族之间理不清的恩怨。
是时候跟父亲好好谈一谈了,可是要怎么谈,德公子心里没有主意,甚至只是想一想,便觉得胆怯心慌。
自记事起,他从未有哪怕一丝一毫忤逆过父亲的心意,他对父王,是敬,是畏,是渴慕,是愧悔,是感激,也是亏欠。
像做了一场梦,李云祥走进病房,看见满屋伤员,这才真正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分开之前,他信誓旦旦跟德公子说,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杀我,这事儿你也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可他有办法解决吗?
没有。
说他不是哪吒?有人信吗?
说那些旧事与他无关?那为何偏是在他的身上冒出什么先天之火,偏是在他的头顶三番两次显现凶手的元神?
说他安分守己,绝不会威胁到东海的任何人?仅凭这样,三千年的宿仇就能一笔勾销吗?
苏君竹忙完手头的事,见过来探病的人不去探病,反倒垂头丧气,满面愁容,一动不动在床位之间的过道上站了许久,她好心上前安慰,“你爸来看你哥了,你过去看看吧,这里有我呢。”
李云祥点点头,离开楼下的大病房,向楼上大哥住的那间理疗室走去。
大哥看样子睡熟了,老李坐在床前,一个人絮絮叨叨说着从前的事情。
“那些年,到处打仗,我们一路逃难,没走多远,你妈就病死了,我挑了个扁担,前面的框里是你,后面的框里是你弟弟。”
李云祥站在门外,犹豫着没敢进去,他从没听老李讲过这些事。
“天黑,大坡,担子真沉,我摔了一跤,滚了下去,吓坏我了,我连滚带爬爬到框子前,就看到你弟弟在框里笑,笑得真开心,他觉得好玩儿。”
握在掌心里的门把手,已不知不觉被掌中燃起的火焰烧得通红,父亲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扎在他心上,他知道老李怨他不懂事,小的时候不懂事,长大了依然不懂事,无论做什么,都是因为“好玩儿”。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真快,你弟弟从小就惹麻烦,我以为他长大了以后,磕碰多了,性格就顺了,没想到惹的麻烦越来越大,连你也……”
他缓缓松开已经拧到头的门把手,到底没有勇气把面前的那扇门推开,在亲生父亲的眼中,他只会不断惹麻烦,又或者他本身就是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