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人头割下来,我会带回去的。”
李云祥眉开眼笑,“我的人头好割,他的呢?”
龙王太子眼中泛起杀机,“你不是他吗?”
李云祥翻身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他吗?”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唯有夜风在耳畔唏嘘。
李云祥到底是个肉身,今夜已是极限,铠甲早就烙进皮肉,咬住筋骨,肌肤虽不至于寸寸碎裂,此时也早已是遍体鳞伤,先天之火厉害是厉害,可没有原主的不坏金身,拿来也是伤人伤己。
他推了一把身边沉默不语的人,“喂,你的伤都好了吧,还打不打?”
龙王太子掌中化冰成戟,寒光凛凛的方天戟成形之际又凭空变成水雾消散了,他浓眉深锁,脸色铁青,“我龙族从不趁人之危。”
李云祥托着腮帮子在旁笑得心神荡漾,“光明正大你又没有胜算。”
“不想我割了你舌头就闭上嘴。”
李云祥抬头望着海上的月亮,天边就要泛白,月亮也要入海,他收起玩笑,垂下头颅,“我今晚过来是跟你说一声,我大哥已经没事了。”
德三公子不置一词,缉私局为德家办事,李金祥也算是他的下属,下属的情况,他没理由不清楚。
“能求你件事儿吗?”
“不能。”
“我是谁我很清楚,但别人清不清楚,只怕我说了不算,三千年前的那些事情,如果一定要算在我身上,我无话可说,只有一件事想求你,任何事尽可冲我来,不要牵连其他人。”
……
李云祥回到运输所,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又趁着手头没活儿,连忙找来工具,修理受损的铠甲。
“哇,祥哥,你这也太酷了吧!”
李云祥笑笑没多说,运输所这种地方,人多事儿也多,这边小六子呼声刚落,那边就有人不屑一顾说他能装,他也觉得自己挺能装,至少昨晚上英雄装得挺像,又把德三公子拖出来耍了一夜。
“李云祥。”
来人头盔在手,长发飘飘,一身帅气的白色机车服,越发显得她身姿优美,腰细腿长,运输所里一众大老爷们儿全都直了眼。
“苏医生?”李云祥放下手上的工具,“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顺道跟你说一声,你哥哥伤好多了,有空去看看。”
“太好了,谢谢你啊!”
少了体内真火作祟,小敖总难得睡了两个小时的安稳觉,醒来听到的第一件事却是管家已经带了人,亲自去拿哪吒转世。
“走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少爷。”
“往哪儿去了?”
“好像是城南的运输所。”
“管家说了什么?”
“说此子欺我东海无人,昨夜寻衅上门还胆敢向公子动手,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他。”
第1章 掌上明珠
运输所外墙一侧,正对着流星速运大招牌的铁皮屋棚上,机弩架稳,镰枪上弦。
巷子里贴地游走的穿堂风撬动墙角陈年的老垢,扬起地缝里呛人的灰土,敞口躺在路边的废旧油桶放出难闻的煤油气味儿,下水道里风干的排泄物飘出令人作呕的腥臊恶臭。
德三公子千金贵体膏粱文绣,平日里西装革履一尘不缁,极少来这种地方,但他比谁都清楚,这才是东海市的真相,德家对淡水的控制造就了父亲所期望的“秩序”,却也在慢慢将东海变成一座死城。
富人居住区的软红香土能仰仗军警,棍棒,铁丝网令平民望而却步,却无法阻止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烟尘,废气,疾病,噪音为他们引以为豪的花花世界蒙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刹那弦惊,风声疾起,镰枪震耳离弦,一声“小心”喊得惊慌失措,德三公子瞥了眼停在巷口的摩托,不难猜又是一出英雄救美。
车窗升起,隔绝了巷弄里污浊的空气,也隔绝了墙内混乱嘈杂的声音,司机是只刚能化形的海蚌,灵智未开,五感也不全,胜在听话。
蚌趁同类都不在,悄悄从衣兜里摸出一颗光泽莹润的大珠,扭扭捏捏捧给斜后方心爱的主人。
龙王太子被璀璨的珠光晃了一下眼,在墙内激烈的打斗声中分辨出突兀刺耳的枪声,这帮走私犯的胆子很大,在他眼皮子底下送货,还有能耐私藏枪支,怪他从前脾气太好,把李云祥惯坏了。
蚌满脸期待地张着大嘴,难受地扭着身子,胳膊殷勤地朝前送得老长,蚌珠在手心里闪闪发光。
男人扯了一下肩头滑落的风衣,嘴角上扬,眉头下压,斜撩一眼对方爪子里的物件儿,到底破烂玩意儿,不值一哂,“我要它干什么?”
蚌不晓得管家把人带去干什么了,也不关心墙里噼里啪啦是谁在打架,它看出主人不喜欢它的宝贝,便低下脑袋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龙王太子靠在座椅里笑,骂了句“没脑子的东西”,说话学不会,变化学不会,来到陆上只学会了哭,挨了不知多少教训,还是见了石头就往肚子里吞,五花八门的石头,专拣硬的啃,吞得自己牙齿崩裂,咽喉磨穿,连肚皮都胀破,一心只惦记着给主人吐珠。
“把嘴闭上。”
蚌挨了一句不轻不重的斥责,乖乖闭上嘴巴,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哭?”龙王太子佯怒吓唬蠢东西。
蚌忍不住,它长得丑,变了人也呆滞蠢笨,傻头傻脑,唯独蚌珠是所有同类中最大最好看的,可主人依旧不喜欢。
没脑子的蚌噫噫呜呜哭岔了气,眼瞧着主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像暴雨来临前东海上空乱云翻滚的天,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发雷霆,一口吞了它。
只是,龙王太子并没发怒,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吞一只填不饱肚子还咯牙的海蚌,他摘下皮手套,在叫人烦不胜烦的哭声里,眉心夹着一点懊恼,眼里含着两分无奈,不大情愿地拿起那颗对他来说没有半点用处的大珠。
一墙之隔,乱成一团的运输所院墙内,管家中气十足,“就凭你这身破铜烂铁?”
宝贝给人拿去,蚌果然不再哭了,高高兴兴扭过脑袋,两只小眼睛又瞄向了路边的碎石头。
架着二郎腿坐在轿车后座里的人将手里浑圆美丽的珍珠放进风衣侧边口袋,并没多看一眼,深沉锐利的目光始终扎在车窗外没什么好看的杂物堆上。
墙内怒火冲天的少年人满腔愤恨,歇斯底里,“破铜烂铁,也要你的命!”
龙王太子轻轻笑了一下,他不该来。
管家下车前百般叮嘱,“其实你父亲已经安排好了,你父亲手段高明,时机未到,我们绝不出手,万一失手了呢,能找帮手的就找帮手。”
他随口笑问,“那您这又是干什么来了?”
夜叉扶正脸上的单片镜,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公子,等帮手是等帮手,不能因为帮手没到,就让宵小之辈欺我东海无人。”
“正好,杀身之仇,我也等不了了,不如让我试试。”他真正想说的是,等已等了,何必急在一时,欺便欺了,好过枉送性命,这仇已报了三千年,究竟何时才是个了结?
可他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仅仅是生出这般念头便已是奇耻大辱。
夜叉黑着脸将他一把拽了回去,“胡闹,忘了上回他是怎么伤你的?”
“旧事勿提,上回大意。”
管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又浮现出他最熟悉的那种欲言又止,无可奈何的神情,那神情之中包含着数不清的牵挂与难以言说的担忧,那双少有笑容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怕他莽撞冲动,怕他无事生非,怕他不知天高地厚惹来强敌,怕他技不如人白白丧命。
“公子,就让我来试试吧,毕竟有一回的重生哪吒,是我杀的。”
已经许久没见管家使他那柄混元金刚锤,龙王太子知道,父亲倚重信任的东海夜叉是有真本事的,不像他这个没用的儿子,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轻而易举就被人世间的浮华靡丽揉碎了筋骨,压折了志气。
他目送管家下车,终究没有说出半句阻拦的话,杀身之仇,不能不报,哪怕稍有迟疑,父亲即会以他为耻,龙族亦会因他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