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让这股恶臭的超浓度抑制剂继续折磨自己的感官,他必须自救。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不逼到一定程度,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这句被各种营销号煮烂了的心灵鸡汤,也是他在接受哨兵训练时,教官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与寻常人把这句话挂在嘴上说说,仅供自勉不同,哨兵训练营的教官们是真的无时无刻地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变着花样地迫使他们在逆境中激发潜力。
但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极端情况,不过他很愿意试一试。
——况且他还有秘密武器。
“……我想抽烟。”在中年警探的又一轮呵斥结束后,他瞅准时机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正在喝水的中年警探看上去有些意外,但眉宇间更多的是惊喜:从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每当嫌疑犯向审讯人员提出各种要求,这就表明他们的心理防线已被攻破,一旦所提出的要求得到满足,那么距离他们开□□代案情也就不远了——更何况他所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太好满足了。
中年警探朝已经看过来征询意见的马剑林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上前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红双喜,从中抽了一支递过去。他只是瞥了一眼那根卷烟,并不伸手去接,反而抬头看着马剑林,问道:“我的呢?”
“搜走了,都在物证室呢。”马剑林低声说着,把卷烟塞进他的手里,“将就一下?”
“……”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把卷烟丢在不锈钢挡板上:“给我倒杯水吧。”
马剑林应了声,转身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水递给他,又于心不忍地开口劝他道:“说吧,解释清楚就没事了,我相信你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一点一点地抿着杯里的凉水,完全没听马剑林在讲什么,他正在急速地调整自己的状态。过量的抑制剂让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就算他拼尽全力也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但他必须这么做,在他彻底被毒杀或者感知过载之前,他必须离开这间审讯室,到他的向导身边去。
不管他会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马剑林看他喝完了杯里的水,刚想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点,审讯桌后的中年警探却是急不可耐地开始了新一轮的责问。马剑林皱了皱眉,显然是对中年警探这般的咄咄逼人感到了不满,可碍于自己的官衔比对方低,又不好说些什么。
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冲着马剑林无声地笑笑,轻声地说道:“对不起。”
“嗯?”马剑林为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而懵了一下,然后他看见笑意从那张俊俏过头的脸庞上骤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然,一种超脱于世外的麻木表情。
——他仍旧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椅上,可周遭的气场却不像先前那般颓然和迷茫,此刻的他俨然就是那以万物为刍狗的神明,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虚无。他张张嘴说了句什么,语气里带着让人忍不住为之畏惧的冷傲。
他说:“跪下。”
两分钟后,他颤抖着双手打开了特殊审讯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让他为之一振,胸中的郁结感瞬间就消散了去。他倚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呼吸频率被他调节到了一个近乎极限的速度,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抑制剂过量所带给他的感官压迫缓解过来。审讯室里的监控器连着网,里面发生的事情早就现场直播给了警部的总监控台,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遗憾的是,他还是没能在空气中嗅探到任何属于他搭档的气息,而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放出精神向导前去寻找,不过好在他知道警部总部的特殊审讯室都在哪。
他的左腕上还挂着手铐,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了一路,在那种极端情况下强行使用能力对他的身体造成了过重的负荷,他所迈出的每一步都拼尽了浑身的力气,可他还不能停下,他必须在警部的增援赶过来之前,到他的向导身边去。
他扶着墙哽咽着又缓过一口气,拖着步子蹒跚地转过转角。
不远处的第六审讯室外亮着审讯中的刺眼红灯,他花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摞到审讯室的门前。不得不说,他的运气很好,审讯室的门才被推开半页,他就看到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就如他所想的那样,他的搭档也被铐在了审讯椅上,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无法伪装的茫然,神情疲惫的他脸上甚至还挂着彩,这间审讯室的空气中同样弥漫着那股恶臭的抑制剂味道。
他的向导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儿,不由得看着突然推门而入的他惊呼出了声。
“你是什么人!”审讯桌前的几个警探全都站了起来——除了记录员以外,他并不认识其他的人——连带着站在他搭档身后的两名警员一起拔出配枪对准了他。
他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近乎惨淡地笑了笑。
“跪下。”他说。
——没有人可以忤逆神。
“你疯了!”他的向导瞪大了眼睛质问着他,却并不指向他竟让那些比他们官衔高太多的警探们跪下臣服的事,他只是怒视着他不住起伏的胸膛和毫无血色的面孔,语气强硬地责备道:“在这种抑制剂严重超标的环境里强行使用能力,你是不要命了吗?!”
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无辜地冲他的向导眨眨眼睛,嘴角的笑容里透露着几分孩子气,随后他毫无征兆的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世界重归黑暗了。
周泽楷在黑暗中惊醒,他半坐起身子,费力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才从一片灰暗的视界里辨别出了被随意丢在床尾的那堆衣物,以及床尾凳上那对毛绒企鹅。
再三确认自己并非身陷囹圄后,周泽楷总算是松了口气,重新仰躺着陷进柔软的床铺里。还睡着的江波涛似乎是被周泽楷的动作惊扰到了,他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拽跑了大半张被子。他这一拽不要紧,周泽楷半个身子瞬间就露在了外面,卧室里没开暖气,小肚子骤然接触到冷空气的周泽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翻身就往江波涛身边挪,一直到把人搂在怀里了才算罢休。
周泽楷埋于江波涛温暖的颈后,鼻尖满盈着只有他能嗅探到的向导素味道,属于江波涛的温柔气息包裹着他,这让周泽楷感到了无比的踏实与安宁,而他那一直被梦魇折磨着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伴着远处模糊不清的汽车轰鸣声,周泽楷几乎又快要睡去了。
——前提是丢在床头柜上不知道是谁的手机没有突然响起来。
周泽楷怀里的江波涛动了动,从被窝里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去摸手机,结果才伸出半截手臂就被冷空气冻得迅速地缩了回去,随后他呓语一般地开了口,仅有的两个字被软糯地粘连在一起:“小周……”
“嗯。”周泽楷应了一声,反手摸索了一会儿,顺利地把床头柜上正响个不停的手机拿在了手里。周泽楷半睁着眼睛瞥了一眼,他正握着的是江波涛的手机,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丁梦蕊前辈”。既然丁梦蕊是江波涛在向导学院里的学姐,也知晓他俩的关系,周泽楷就自然不用担心由他来接这个电话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于是他放心地滑开了手机:“丁学姐好。”
也许是因为他语气里的睡意还未散去,善解人意的丁梦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赵鑫宏已经醒来的事情知会了他一声,再次向两人道谢后便挂断了电话。
周泽楷顺手将已经转回锁屏界面的手机丢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又往江波涛身边靠,后者索性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相拥着。
不得不说,江波涛新换的遮光窗帘质量真的很好——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可他们的卧室还如午夜一般昏暗。
“刚刚做噩梦了?”江波涛突然开口打破沉默,他的眼睛仍旧闭着,语气里却没了先前的困倦感。
“嗯。”周泽楷爽快地承认了,他根本不打算向江波涛隐瞒什么,“我梦见了那天。”
江波涛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周泽楷那咫尺之遥的翕动睫毛,内心止不住地感到一阵凄怅。他永远不会忘记周泽楷口中的“那天”,这几乎变成了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在濒临感知过载时周泽楷需要江波涛去帮他纾解、排除那些情绪波动,可江波涛自身的负面情绪只能由他自己去缓和。不过好在他算是个天生的乐观派,存不住什么负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