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买都买。”男人乐呵呵地扒了一口饭,嚼完咽下后又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周泽楷突然打断了:“我吃饱了。”
说完,周泽楷放下手里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的碗筷,站起身从餐桌边离开了。
“个小赤佬,八成今天又在外面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男人看着周泽楷的背影骂了一句,然后又刻意提高了音量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你妈做的饭好吃啊?”
“哎呀,别管他。”女人安抚着男人,也给他夹了一筷子酒香草头:“楷楷不吃嘛,你就多吃点。”
周泽楷对餐桌上的那些举案齐眉没有兴趣,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遮蔽阳光的乌云实在是太厚了,以至于房间里昏黑得仿佛午夜。周泽楷心神不宁地坐在床边摆弄着手机,刚打开社交软件,又马上关掉,他重复着这个无意义的举动,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也许他是在等什么人的主动联系,又也许不是。想不出答案的周泽楷叹了一口气,甩开手机往后仰倒下去。
只是接住他的不是柔软的床铺,而是无限下坠的黑暗。
——这场凌迟灵魂所带来的疼痛也许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十个小时,甚至是一天一夜,他不知道,在那些足够颠覆天地的精神折磨中,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有人在他周围乱糟糟的到处奔走,兵荒马乱,与他无关。
毕竟他的精神与□□已经被献祭给了无名的恶神,供它们肆意的撕扯,咀嚼,吞咽。它们将要接替他的身体,用他的双手去杀戮,用他的意识去殛罚,他将成为毁灭的代名词。它们正在他的理智里叫嚣着破坏,在脑海里歇斯底里的咆哮着疯狂。
他无法掌握,也无力掌握,他已经到了极限,并彻底滑向崩溃的边缘。
他正被黑暗亲吻着——
今天的天气糟糕极了,雷奔云谲,风雨如晦,锋利的闪电割开层叠的黑云,倒灌的天河之水倾泄而下,在天地间拉上了一道灰色的帘幕。
周泽楷被这道风驰雨骤的水幕困在了公交车站,雨点打在不锈钢的挡雨棚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置身其中的周泽楷,只觉得他现下所经历的不是大雨滂沱,而是枪林弹雨,人间炼狱。
黑狼犬安静地蹲坐在周泽楷的脚边,如注而下的雨水砸开水花,溅上它的毛皮。它抬头看了一眼盯着雨幕发呆的主人,然后默默地任由那些水珠将它的毛皮浸染成更深的黑色。
远处响着沉闷的雷,然后那雷声顺着天幕,裹着喧嚣席卷而来,最终和着闪电炸响在耳边。这场雷暴雨太大了,空气中的水汽含量超了标,闷得周泽楷有些喘不过气。沿街的商铺也都关了门,街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
仿佛全世界都消失在了这场大雨之中,而周泽楷和他的狗被遗弃在世界之外。
太糟了。
周泽楷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双臂。他从未如此体会过孤独,也从未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冷漠与无情,它傲慢地将周泽楷隔绝在外,肆意抛弃。
黑狼犬侧身凑了过来,它嗅过周泽楷的脖颈,又蹭湿他的手臂,最后它伸出粗糙的舌,舔了舔他的面颊。
周泽楷今天第一次地勾了嘴角,他伸手想去抚摸一下这只忠诚伙伴的脊背,然而,他所触及到的并不是黑狼犬那温暖的躯体,而是虚无的空洞。
——残骸。
破坏。
破坏。
毁灭。
毁灭。
毁灭——
今天的天气……今天没有天气。
天与地都是黑色,周泽楷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前与后,左与右,到处都是一望无垠的夜。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黑狼犬也不见了,周泽楷站在黑暗的中央,举目四顾,茫然无措。
这个漆黑的世界在某一刻忽然颤动起来,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黑色的天裂了个口子,黑色的地也裂了道口子,周泽楷目光所及的所有黑暗都开始碎裂松动,天与地正在崩塌,声势浩大又蛮不讲理地成片砸落下来。
周泽楷本能的想逃,但是他逃不掉。
因为在那黑暗天地解体坍塌之后,所露出的,还是沉默的黑暗。
——“老马!如果这一管合剂下去,这小子还是没镇定下来的话,你就直接开枪!”
好冷。
被压于由无数黑暗碎片构成的废墟之下的周泽楷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力气,这些沉重的黑暗已经压垮了他的精神和□□,还有他的半个世界。此刻的周泽楷只是麻木地进行着呼吸,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地苟且活着。
而且他有些想睡了。
——“直接开枪?!”
但是黑暗中出现了光。
白衣男孩抱着一只小小的动物幼崽出现在了这个由纯粹黑暗构成的世界里,男孩光着脚,从黑暗的尽头一步步地走向周泽楷。
他走的很慢,步伐却异常坚定。
你终于来了。周泽楷看着向他走来的男孩,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精神失控的哨兵,只能处决!”
带我走。周泽楷向男孩儿伸出了手,语气几近乞求。
已经站到周泽楷面前的男孩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动物幼崽放到周泽楷面前。我把它托付给你。
这只小小的白色幼崽正蜷成一团睡得正香,耳朵又小又圆,鼻子尖尖的,像是犬科动物的幼崽。被男孩放下的时候它无意识地伸了伸爪子,毛茸茸的兽掌摸到了周泽楷的脸颊,这似乎给了它足够的安全感,幼崽发出一声气音般的嘤咛,往周泽楷的方向蹭了些,随即又团成一团,安心地睡过去了。
你不带我走吗?周泽楷看着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男孩儿,有莫名的雨水滚出了眼眶。
男孩背对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但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你要等我。
意识到周泽楷彻底昏死过去的白星终于松了一口气,而一旁的马剑林也卸了力气,倒退几步倚着墙直接瘫坐了下来,又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配枪的保险,卸弹匣后拉了枪栓,将那颗已经上膛的子弹退了出来。
这间警部总部的特殊审讯室里现在一片狼藉——称为狼藉,似乎是低估了一名进入感知过载状态的哨兵的破坏力——直接说是一片废墟也不为过,墙体破损,管线外露,到处都是混凝土碎片、扭曲的钢筋、不知名的设施残骸,不知情的人看了,都会以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爆炸案。
赶来帮忙压制周泽楷的一行警员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这会儿各个都像马剑林一样,脱了力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次在特殊审讯室里投放的过量抑制剂并没有限制住陷入感知过载的周泽楷,他的狂化状态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在被白星按倒强行注射了六管通用型向导素镇静合剂后,才成功地从感知过载中脱离出来,陷入昏死。
“老、老马。”作为退役哨兵特地过来增援的白星看上去也脱了力,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赶紧、赶紧安排人,把这小子带去别的地方看管起来。这、这里的抑制剂浓度太高了,再待两分钟,别说他,我都要被、被、被毒死了。”
“行。”马剑林喘着气应下来,摸出手机一边翻着通讯录,一边嘱咐白星:“你赶紧出去吧,这里我来安排。”
“好。”白星说着,在撑着膝盖站起身的同时还不忘补了一句:“这、这小子的监护室里抑制剂浓度不用太、太高,标准剂量的、的一半就够了。”
在特别监区里安顿好周泽楷,又去医疗部处理过伤口的马剑林在警部总部楼下再次和白星碰了头,后者现在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已经和平时无异,儒雅知性,文质彬彬的像个知识分子,丝毫看不出他在一个小时前还因为吸入了过量的抑制剂而双腿颤抖地几乎走不动路。
真他娘的是一群怪物。额头缠着一圈绷带的马剑林看着好整以暇的白星,忍不住腹诽道。
白星给马剑林递了一支烟:“那小子的搭档呢?”
“不知道,”马剑林接了烟,点燃深吸一口后,道:“现在处于失联状态。我接到报警赶过去的时候,就只有那小子还躺在地上,我还以为他怎么了呢,结果一带回来就开始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