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居民在德浦青园周边的水域中发现了一具男性浮尸,尸体的左大腿部分有缺失,极有可能是他们正在寻找的受害者。
马剑林赶回来的时候,浮尸已经被打捞上岸,一边的痕迹组正在进行痕迹固定。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看相貌估计也就二十七八岁,身上没有衣物,除了左大腿肌肉组织缺失之外,没有发现其他明显外伤,死亡原因暂时不明;而其左大腿肌肉缺失后露出的股骨上有很明显的刀伤痕迹,根据断面的情况可以推断出缺失的部分是在其死后被切下的;另外尸体并没有呈现出巨人观,应该是不久前才被抛入水中的。
马剑林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头疼,他站起身来,一边叫按着太阳穴,一边安排痕迹组固定完痕迹后,将照片发回给警部,让技术部发布协查通告,寻找尸源。
如果周泽楷当时在现场,倒是可以给马剑林省去寻找尸源这一步:因为这具男尸也是他们曾经在东塔里朝夕相处的同事,李胤的哨兵搭档,秋凯。
但是周泽楷并不在现场,一个小时前他带着江波涛回了家。
马剑林的手刀当然不足以让作为向导的江波涛昏迷这么久,但是他本人似乎在拒绝醒来,周泽楷只能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直到今天之前,周泽楷从未收到过来自江波涛的异常情绪波动影响,所以他也一直不知道被迫与他人共感负面情绪是这样一件难受的事情。就像是明朗的世界被强硬地撕开一个角,黏稠的黑暗蛮不讲理地大肆入侵,将它视野内所有可见的美好图景都打上痛苦与绝望的烙印。
在他们成为搭档与爱人的这些年里,他是如此自然而然的享受着江波涛的安抚,他会温柔地抚平周泽楷的情绪波动,宽慰他的悲伤,抚慰他的焦躁,平息他的愤怒,就连少有的绝望情绪也会被他变成蜜糖。
所有人都在告诉向导们,为了这个世界,他们得全心全意地去稳定哨兵的情绪,毕竟向导生来就是为了服务哨兵。但他们本身的情绪问题被无视得彻底,仿佛向导们全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从未有过情绪这种东西。
所以他们可以被人为的“制造”出来,人为的扭曲三观,又被人为的强行纠正,就连陷入混沌状态后崩溃自杀,也要被他人埋怨因此牵连了一名优秀的哨兵。向导们的处境自始至终都如同那个黑暗的时代,他们从不被看见,只是作为哨兵的附属品,作为一根约束疯狗的项圈而已。
这是不对的。周泽楷想。
哨兵与向导应当处在同等的位置上,而不是仅仅由哨兵一股脑地向向导倾倒负面情绪,让搭档一个人去收拾烂摊子。
虽然道理如此,但实际做起来实在是太难。毕竟哨兵并没有办法去处理共感系统中的负面情绪,他们只能手足无措地任由那些情绪越积越多,最后受其影响,逐渐滑向感知过载的深渊。
深感无力改变现状的周泽楷叹了口气,他看着江波涛的睡颜,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再给江波涛添麻烦。
他正这么想着,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翻开一看是一条短信:昨天江波涛打报告向特别调查组申请的一件通用型向导素镇静合剂和两支针对哨兵结合热的注射药剂送到了,相关负责人正在楼下等他去取。
只是离开几分钟,应该没什么关系。周泽楷拿着手机,看着仍旧熟睡着的江波涛,小心地关上了卧室门。
然而就是这么几分钟,江波涛还是出了事。
——取完包裹的周泽楷回到出租屋内,发现他离开时还躺在床上睡着的江波涛不见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床铺,周泽楷眼前闪过了那句写在汤家别墅车库内的话,不安与恐慌在刹那间袭上了他的心头,他飞快地将几个房间全都看了一遍,确实没有在屋内发现江波涛的周泽楷完全慌了神,他飞奔下楼,疯了似地在小区内找了两圈。
弄丢了搭档的周泽楷茫然地站在小区门口,精神高度紧张的几乎快要进入感知过载。彻底没了办法的周泽楷放出了精神向导,黑色的巨狼受到主人的情绪影响,显得极为焦躁,踱着步子在周泽楷脚边反复打着转。
“去找他,子弹,去找他。”周泽楷蹲下身半抱住黑狼的脖颈,抚着它背上柔软的毛发,带着哭腔近乎哀求地下了命令。
安静下来的黑狼蹭了蹭周泽楷的脖颈,在主人放开它之后,昂起脑袋开始嗅闻空气中的气味,它往几个方向都嗅探了一圈,似乎是一无所获,于是它又往旁边踱了几步,在新一轮的嗅探完毕后,黑狼竟是拔腿转身奔入了小区,周泽楷不敢懈怠,赶紧紧随其后地进了小区。
黑狼带着周泽楷跑过了大半个小区,回到了他与江波涛租住的单元楼,甚至从安全通道一路奔上了八楼,直接扑回了家。
不顾上换鞋的周泽楷站在卧室门口,喘着粗气看着他的精神向导正不住地前爪扒挠着衣柜。
——睡醒后发现周泽楷不在身边而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江波涛将自己蜷缩起来藏进了衣柜的角落,他支着精神屏障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怀里还抱着一件周泽楷喜欢的风衣。
终于放下心来的周泽楷彻底脱了力,他跪倒在衣柜前,任由泪水失控地砸落在地板上。他原本想给江波涛一个拥抱,但当他刚一触碰到后者,江波涛便恶狠狠地打了个冷战,惊慌失措地又往里缩了一点。
彻底失去安全感,陷入自身不安情绪之中的江波涛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能够驱散他内心所有不安的,很重要的人。
强压着不适的周泽楷试了几次,却始终没能突破江波涛用于自我防护的精神屏障。最后他不得不动用了武力,强行地将他从衣柜里拽了出来。离开了安全区的江波涛又哭又叫地开始挣扎,不知所措的周泽楷只能默不作声地强行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试图用这一份沉默的温柔来安抚江波涛的惶恐与觳觫。
慢慢缓过神来的江波涛终于不再挣扎,他乖顺地伏在周泽楷的怀里,在他耳边小声地哭泣。
这样下去不行,他的向导需要帮助。
周泽楷轻抚着江波涛的背,只觉得自己的心被这一声声的啜泣攥成了一团。
接到周泽楷求助电话的丁梦蕊显得有些惊讶。
“抱歉学姐,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去找谁……”电话那头周泽楷的声音听上去无助至极,听得丁梦蕊不由得放软了语调,柔声将前因后果问了一遍。
为了不再刺激到自己的向导,周泽楷刻意略去了一些细节,只是说江波涛现在因为童年阴影被骤然唤醒而处于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不安当中,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可能需要另一个向导为他提供心理疏导。
丁梦蕊听完后,虽然没有拒绝周泽楷的求助,但她也委婉地表示了自己这几天不太方便,可能得要四五天后才能向两人提供帮助。
无奈的周泽楷只能推掉了马剑林的协助工作请求,以确保自己可以每时每刻地陪在江波涛身边。四天之后,丁梦蕊打电话将两人约到了她家小区附近的公园里。
此时江波涛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只是整个人看上去仍旧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但在见到丁梦蕊后,他还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眶。
——半个月前她那因为怀孕而有些浑圆的小腹,现在竟然平坦一片。
“那臭小子在我肚子里待不住,早产了。”丁梦蕊看出了两人的惊讶,她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现在还在高压氧舱里呆着呢。”
也就是这时,周泽楷才明白之前丁梦蕊在电话里所说的“不方便”究竟是指什么了。
“……学姐,对不起。”周泽楷再次诚恳地向丁梦蕊道了歉。
“没事没事,我体质好,恢复起来很快的。”丁梦蕊虽然豁达,但站在她身旁的赵鑫宏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毫不掩饰地狠瞪了周泽楷一眼,似乎是在埋怨他把本应该躺在床上休养的丁梦蕊叫出来吹冷风。自觉对不住丁梦蕊的周泽楷移开了视线,丁梦蕊倒是大方的上前两步,从周泽楷手里拉走了江波涛。
她挽着江波涛走在前面,像一对亲密的姐弟,周泽楷和赵鑫宏落在两人身后几步路的地方跟着。虽然被丁梦蕊挽着,但江波涛还是时不时的就要回头看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周泽楷是否还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