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又关上。
刁书真欲哭无泪了,我怎么就这么容易把我自己给卖了呢!
她谄媚地泡了杯茶,屁颠屁颠地请宋玉诚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弱弱地搬了条小板凳在旁边坐下。
弱小、可怜、无助、卑微。
后者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忙活,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刁书真规规矩矩地坐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只是时不时偷瞄一眼宋玉诚脸色的行为,出卖了她的内心。
“说吧,你撩过多少妹子?”宋玉诚的声音清冷而严肃,“自己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冷汗从刁书真的额角冒了出来,压力逼得她呼吸不畅,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明明知道这只是两人之间定下的不成文的约定和游戏,她还是感到亢奋。长久处在审讯别人,观察别人的位置上,在角色的置换,处于弱势的地位之下——
新奇的兴奋感从不可言说的地方升起,沿着脊椎攀升,上达大脑,激活了欣快中枢。瞳孔放大,眼尾泛红,琥珀色的眼睛漾开润泽的凌凌波光。
这辈子可能都不再有风流的瘾癖了,她自暴自弃地想着。
另一种更上头的癖好,出现了。
第29章
她迈进书店的门,脚步轻盈,像是一阵穿堂而过的风,带着夏天的灼热气息匆匆而来。书店很是宽敞明亮,凉悠悠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闹市中不可多得的一片净土。
“你来啦?”女孩子朝她笑了笑,招呼她进来坐下,她耳边蓝色的星星坠子左右摇晃,熠熠生辉。
时值工作日的上午八点,书店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店面不大,却布置得相当精致。一排排没有塑料封皮的上新的书齐整地摆在书架之上,任客人翻看;藤木圆桌旁放着数把铺着软垫的椅子,上面还有软糯可爱的猫咪抱枕;柜台那边像还可以提供鲜榨的水果汁和现磨的咖啡,还有各式各样的猫咪书签或者蝴蝶标本之类的小玩意。
仔细想想,这家店可以说是颇为奇怪:占据了黄金地段,每个月的租金不菲,却又经营的是不怎么赚钱的实体书行当,估计盈利是远远比不上开支的。
而且店主,是个很年轻的小姐姐,看外表就是个大学生,或者说高中生都会有人信。穿着打扮是那种看上很舒服顺眼,比较贴近邻家少女的风格,却又不显得多么高档贵气。但稍微了解服装奢侈品牌的人都能一眼看出,这不起眼的着装实则价格不菲。
店主给她端了一杯鲜榨的西瓜汁,后者正抱着猫咪的枕头,在靠椅上四仰八叉地躺着,神色慵懒。
“你真会享受啊,在闹市区开书店,可真有你的。”她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要是这种日子能过一辈子就好了。”
“我就可以过一辈子呀。”店主眉眼含笑,轻轻地说。她仔细地擦着手中的咖啡杯,神色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什么稀世珍品。
她眉心一跳,浑身紧绷,骤然警觉起来,坐直了身子,将果汁杯搁在桌上。果汁很满,齐着杯口,鲜红的汁液洒在纤尘不染的白色桌布上,晕开刺目的红。
是她的手在抖。
“是不是你的病情有变化?”短短几个字,她斟酌良久才问出口,喉咙干涩得像是三天三夜未曾饮水,心中酸涩。
“是的。”店主的声音波澜不惊,像是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我的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进入急变期了。如果还是不化疗,生存期不会超过三个月。”
沉默笼罩了这间小小的书店,只余风刮过爬山虎叶片时簌簌的轻响。阳光从木质屋顶的罅隙里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门口浅紫、浅粉的绣球花竞相盛放,白色的蝴蝶在其上流连不去,勾勒出夏天生机盎然的画卷。
这些绣球花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无尽夏”。
是啊,盛放的夏天就要来临了。悲伤弥漫了整个心脏,她不经意间想到——这却是好友所能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要是夏天永远都不会过完就好了啊。”她眯起了眼睛,望着门口的无尽夏,悠悠感慨道。她低垂下眼帘,啜饮冰凉清甜的西瓜汁,浑然不知其味。
“你怎么不像我的其他的家人和朋友一样劝我去化疗,呆在医院治疗,争取多活一些日子?”店主好奇地问道。她身材娇小,面容精致,五官深邃,眉眼灵动,如同仙雾缭绕灵山上孕育而出的山鬼,有种不加矫饰的率真之美。
“见过太多,便觉得没有必要。”她疲累地笑笑,仰头望着屋顶,凝望着细碎的阳光与木头遮挡的阴影交织而成漂亮的图案,“既然结果已经注定,又何必为了虚无缥缈的谎言与安慰,去浪费自己宝贵的最后一段时间呢?”
“不愧是你啊。”店主咯咯地笑了起来,很是舒畅,“其他人都说我放弃治疗,不愿意争取希望,忍心抛下他们,太过冷静残忍。”
“可我只是不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嗅着消毒水和将死之人体液的酸腐味道,听着自己活着他人痛苦的呻Y,浑身插满管子,靠着胃管和输液维持生命,靠呼吸机来输送一点氧气,在一次次无望的抢救之中奔向早已注定的结局。”
“那样的日子,就算过上一两年又有什么意义呢?”店主抿了抿苍白的唇,神色飞扬而又桀骜,“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晒太阳。指尖不能触摸猫咪柔软的毛皮,眼里只有一打打的输液瓶和医院毫无生气的白墙。化疗之后我的头发就会全部掉光,浑身的力气都会抽干,像个没有生息的木偶一样躺在床上,全身能扎针的地方都被打了个稀烂,而最后还是在亲朋好友的悲痛和诅咒之中黯然离世——那样的日子多过一天,于人于己都没有什么好处。”
她抬起了头,明澈的眸子里是了然而赞同的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
所谓知交,实则无需两情相悦,如胶似漆,对天赌咒发誓结拜云云。生死面前,交换一个理解的眼神,便可在世不留缺憾,在彼勇往而前。
这样通透明晰的精神,澄澈干净的魂魄,偏偏遇上个重病难治的身体,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的残忍无情,想要拼尽全力去抓住最后一丝虚伪缥缈的奇迹——这是寻常人的反应。
但不是这心意相通的两人会做出的选择:见过了太多的生死,见过了太多无望的挣扎,心碎的结局。与其在痛苦的抢救中自我欺骗,最终还是走向令人失望的结局,真的不如为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度上玫瑰般绚烂的色彩。
烟花易逝,樱花将落,彩云易散,霁月难逢。但那些绚烂到极致的事物却永不曾凋零,花在人心里得到永存,结出或善或恶的果实。
没有人说话。语言是太过苍白无力的东西,别说那些幽微的心绪,就连大悲大喜都不能透彻表达,沦落为空洞无聊的噪音。
若是心灵相通,何须语言画蛇添足?
“是啊。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她啜饮着西瓜汁,面上虚浮起一丝浅笑,灰烬般的眸子里有盈盈的泪光闪逝,“用情至深的人,难免发觉是大梦一场啊。天地,万物之逆旅,那何处又是归乡呢?”
风吹动了门口的垂悬的浅蓝铃铛,碰撞中响起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沐浴着阳光而来。传说中杯酒泛花,铃铛轻响,便是有思念已久的故人而来。
这声响招回了谁的魂,又引动了谁的魄。
她愣愣地望向门外,外面并无人来访,空荡荡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最近经常梦见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却像是带着玫瑰色的眼镜看这个世界,浪漫而唯美,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她回忆着往事,悠然神往,“还记得那天我情场得意,就买了一大箱子啤酒在校外的小店庆祝。你一直劝我少喝点,但那时候我怎么可能打住,喝得东倒西歪,幸亏你把我给拖回去。”
“结果半夜报应就来了,肚子疼得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她笑了起来,抚掌大笑道,“多亏了你觉得这个疼法不对劲,一定要拖着我去医院,不难阑尾炎估计得化脓了。”
“你还说呢。”店主小姐姐也笑了起来,笑意灵动,“最可笑的是急诊科的老师和我们很熟,差点把我们给赶出去。晚上忙各种各样的事本来就脚不沾地了,我们不去帮忙,还给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