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的话让沈恪有些耳鸣,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
对方还在忧愁地说着什么,但沈恪已经有些听不真切,他心里涌起一个念头,但又觉得应该不会,林声跟他不一样。
“他今天没少喝,”编辑看了一眼林声,“就因为高老师开玩笑似的跟他说要是他能把那一瓶白酒都喝了,就看看他的稿子。”
一口烟抽得有些难受,编辑说:“其实我们都知道,就是句玩笑话,可林声当真了,他太想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了。”
这句话一落地,沈恪的心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这是他的第一本书?”
“第一本,还没出版的书。”编辑说,“其实我也不算是他的编辑,就是以前合作过,林声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写手,每次有机会,我都希望他能争取一下。”
远处来了一辆出租车,编辑抬手招呼。
“车来了,赶紧走吧,这都后半夜了。”编辑说,“刚才高老师的那事儿你先别跟他说吧,我怕又落空,我去谈谈,等有着落了再说。”
沈恪此时心情复杂,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意外闯入别人秘密花园的过路人,撞破了别人隐藏起来的秘密。
他突然之间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林声的这个编辑朋友,只好点着头,赶紧扶着醉到不省人事的林声上了车。
出租车的门关上了,林声靠在那里还在睡着。
出租车司机问了一句:“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呢?
沈恪攥紧双手,用力到骨节都凸出了。
他看向坐在一边睡着的林声,在心里问:你说我们去哪儿呢?
沈恪很矛盾,他一时间还不能理清自己的思绪。
“附近有快捷宾馆吗?”沈恪问出租车司机,“我们就去附近的宾馆吧,我朋友喝多了,怕走得太远他半路吐您车上。”
司机一听这话,恨不得让他们立马下车。
司机师傅打开手机导航,还真在附近找到一家小宾馆。
打车只花了个起步价,沈恪在司机师傅的帮忙下背着林声去办理了入住手续。
他不知道林声家住在哪里,也不可能带林声回家,只好开房。
宾馆很小,房间也很小。
沈恪小心翼翼地把林声放在床上,然后就那么站在床边看着他。
突然之间沈恪觉得喝醉的好像不是林声,而是他,他没法清晰地回忆起刚刚林声的编辑跟他到底都说过些什么。
他觉得头晕,呼吸不畅,于是走到窗边,开了个狭小的缝隙,点了支烟。
身后,林声睡得很熟。
沈恪用力地抽着烟,觉得心里有什么在一点点剥落。
那位编辑的话开始逐渐回荡在沈恪耳边。
很努力的写手。
他太想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了。
沈恪发现自己抽烟的时候手都在抖,其实不用再想了。
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有些谎言,已经被戳破了。
畅销书作家。
以后有机会,带你到书店找找我的书。
这些都是林声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沈恪全都记着呢。
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今年的第一场雨。
沈恪有些意外,没想到今年的春天竟然来得这么早。
他回头看林声,对方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睡着,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的林声在沈恪看来就像是那天自己口中即将打破的瓷器,他明知道不久之后就会打破,所以即便在此刻,看着完整的林声,也觉得他已经布满了裂纹。
沈恪被很多种情绪拉扯着,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沈恪问自己,明天,等到林声醒过来,他们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彼此?
他走过去,又回到了床边。
沈恪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伸到了林声的脸前。
他张开手,就像是电影里的人摘下面具一样,试图把那透明的面具从林声的脸上摘下来。
然而下一秒,沈恪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也戴着那样一副面具,他有什么资格先去摘别人的呢?
在沈恪没有注意的时候,自己竟然已经红了眼睛,心里起伏的浪潮快把他湮灭,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游上岸来。
最后,沈恪收回了手,按灭了烟头,躺到了林声的身边。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他翻个身抱住了旁边的人,闻着林声身上浓重的酒气,沈恪觉得自己确实喝多了。
他倒是真的希望自己喝多了,希望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他醉酒之后幻想出来的,这样一来,他就不需要面对明天的林声,因为他根本就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第39章
心里有事, 怎么可能睡得着。
沈恪躺下之后,听着林声平稳的呼吸,脑子里乱得根本没法入睡。
他突然有些怨恨林声, 并不是怨恨对方骗自己,而是怨恨在这种时候林声竟然丢下他一个人呼呼大睡, 让他自己来面对这么棘手的问题。
从一开始沈恪就知道他们这段关系生长在巨大的谎言中,可他只做好了自己是个骗子的准备,却没想过林声也隐瞒着什么。
如今, 在他毫无防备对方又完全没办法开口解释的时候, 把这个事实陨石一样砸给他, 他根本招架不住。
沈恪一开始抱着林声, 后来有些不敢触碰对方了。
他从床上下来, 没忍住, 走了出去。
沈恪站在宾馆外面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在浓重的烟味中,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和理智归位。
他必须处理好这件事。
当一包烟抽完, 沈恪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当务之急不是问自己为什么和怎么办, 而是需要在另外几个问题上跟自己达成共识。
他对林声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是否想要斩断这段关系?
他是否愿意失去林声?
沈恪呼吸着深夜里微凉的空气,初春夜晚,乍暖还寒, 他裹进外套,转身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烟。
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沈恪拆开这包新买的烟, 这时候他才发现, 自己的手竟然还在抖。
他想起家里的那些画, 画满了承载着各种欲望和信仰的林声, 他可以肯定,他绝不想要失去这个人。
沈恪干脆坐在了路边,这里甚至没有一辆车经过。
他在夜色里抽着烟,恍惚间觉得他身处一个早就荒废了的城市里,他在这里寻找,却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
他很慌乱,很恐惧,然后遇到了同样慌乱恐惧的林声。
他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沈恪终于想明白了,他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充满期待却不断失望,一样的竭尽所能却举步维艰。
他们甚至连骨子里的自卑都是一样的,不然也不会如此默契地说出这样的谎言。
沈恪抽着烟,没忍住,坐在那里哭了起来。
他从隐忍的、悄无声息的落泪逐渐变成了失声痛哭,他哭这儿戏一般的命运,也哭他们两个人的悲哀。
他们都以为彼此朝向对方站着,手里拿着开得正艳的鲜红玫瑰,却不知道,自始至终他们是背对彼此的,手里的玫瑰早就枯枝残败。
浓情蜜意的相遇、炙热激情的狂欢,在那之下掩藏着的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剧情,既是喜剧也是悲剧。
沈恪哭到手里的烟独自燃烧到生命尽头,他被烫了手指。
沈恪手一抖,烟头掉在地上,被烫过的手指像是接收到了神的提点,把讯息传递到了沈恪的心里。
他看着被烫的手指,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是喜剧还是悲剧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难道不是林声那个人本身吗?
沈恪胡乱地搓了一下脸,人精神了不少。
他突然之间还庆幸起来,至少在这座废墟里,慌乱的不止他一个人。
沈恪回到了房间,林声还抱着被子睡着。
他脱掉大衣,免得凉气影响到林声。
沈恪没有再躺过去,而是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床边一直看着林声。
他想到自己,再想到林声,想到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林声的那些表现。
沈恪是心疼的。
他知道,他自己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本应该没多余的心力去心疼别人,可他一想到林声可能受过的那些苦,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给死死地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