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抬手,想抹一下脸庞,却看见他柔情的目光扫视过来。好似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他的容颜憔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布满血丝。
我有些心疼,想开口和他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始终发不出声音。
再心疼的告白,也只是痛到极致的牵扯。
“陛下,你先回去吧,这边我来照顾”冷冽的女声响起,我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一贯的优雅自信。
本起身,眼神中有抹伤痛,更多的,则是心疼。
吉娜目送本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门外,才走至我的床边坐下。不等我开口询问,她先发制人,
“第一,我们已经安全返回罗斯皇宫”
“我们?”我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第二,突袭发生的时候,大家都在睡觉,所以伤亡不可避免”
我的心揪了起来,一丝一丝的扯痛。
“如你所见,本救了你,所以我们都活下来了……”
“吉娜——”我打断了她,“我要听不好的”
虽然调整了呼吸,我还是感到紧张,一种等待末日宣判的惶恐。
“布鲁斯和琳达失踪了,我们花了三天时间寻找他们,不过失败了,具体情况不详,如果落入敌手,恐怕……”
战争的残酷,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生离死别,亦或是天人相隔,如果有什么情绪,因为胆怯,而无法说出,会抱憾终身。
“所以你也昏迷了三天,本和我都很担心,你背部有伤,注意好好休息”见我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吉娜准备起身离开。
终是不舍,所以想要知晓;终是介怀,所以无法做到忘却。
我拉住了她的衣角,再一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乔伊……没事吧?”
吉娜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女王一样的她很少叹气,我的心再一次被揪紧。
“苏珊,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疼痛的感觉再一次袭来,我紧紧咬住下唇,要她说出那个残忍的答案。
“大火发生的当晚,他就回国了——”吉娜欲言又止。
“再过几天,他就要结婚了,也许很忙,所以无法来看你”
牵扯的感觉慢慢变弱,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尽的麻木。
吉娜替我合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只要活着,只要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45
在大雪纷飞的罗斯休养了将近一周,我终于能下地闲逛。只是背上的伤口依旧泛着痛楚,提醒我曾经的伤痛。
常年冰雪的罗斯没有四季,只有一贯的寒冷,心如死灰的寒冷。每一次出门,吉娜都会关照下人为我披上厚厚的大衣。
即使穿了那么多,我还是会冷。习惯了四季如春的但丁,这里就像冰封的牢笼,但至少,这是一个自由的牢笼。
而且,即使吉娜不罗嗦,也会有东西提醒我,
“女人,记得多穿,你背后的伤口还没好”
我轻轻含笑,“镜子,你也学会关心人了?”
“那当然,我可不会像有些人一样没心没肺!”
“你说,如果刻意不去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是不是它真的就会忘记?”
“不会!”它斩钉截铁,
“你越是逃避,它的阴影越深;只有释怀,才是真正的解脱”
我想了想,点点头,“镜子,你有多大了?”
没想到这句话成功把它气着了,
“我是千年不死之身,但总好过有些人无病呻吟!”
镜子指桑骂槐的本事实在太烂,我顿了顿,说道,
“我叫苏珊,不是有些人”
丢下这句话,我就离开房间,镜子在后面龇牙咧嘴。
冷冽的寒风吹拂而过,出了大厅,外面是冰天雪地,少了房屋的庇佑,再也无法感受到温暖。
这几日,本很忙,还在和众大臣商讨作战的事宜,大家统一的决定是——自保比较重要,所以也不存在特别偏袒谁的军队。而吉娜也不见踪影,估计是忙着和谁谁谁调情。
我裹好厚厚的冬衣,抬步走向寒风中的花园。
冰封的枝头,举目所望的雪茫,还有冻彻心扉的寒意,构成了这个国家存在的理由。
冷漠,原非我本意。奈何心扉,终不愿敞开。
每个人,都是世界上不同的圈,总想着把他人排除在自己的世界外,不会为了谁而改变,不会为了谁而放弃。我们总是如此心酸,因为不忍放下那高傲的头颅。
年轻真好,无所顾忌。当时的那个少年,站在风雪中,笑对着我说,
“我许你一生一世,我们再也不离开”
可是他终究没有抓住我的十年,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
懵懵懂懂的两个圈,交汇着,融合着,直到最后的抗拒。我们看似平淡的生活,其实暗涛汹涌。
不远处传来了积雪被踏碎的声音,抬头远望,眼前的景象和多年前的一幕重合:他站在风雪里,厚厚的积雪埋在他的肩头,他远远凝望着我,却再也不愿靠近。用一生一世的距离,刻画出了我们再也回不去的良辰美景。
细长的眼,浓密的睫毛,优雅而挺拔的鼻梁,俊秀的侧脸,无不是午夜梦回中去细细体会的芬芳。
可如今,他站在我的面前,早已物是人非了。
乔伊站在花园的入口,他没有上前,风雪打在他的身上,黑色的靴底映照出纯白的苍凉,他的身影修长而静谧。
“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不是越来越远了?”
他笑望着我,眼神中有抹伤痛。
我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调整好自己的语调,却忍不住寒意的颤抖,
“你的爱很多,爱你的国家,爱你的子民,爱你重要的人;我的存在很渺小,我只需要一份爱,一份小小的爱,一份小到只能包容我一个人的爱”
他英挺的眉眼就在我的眼前,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般遥远。很多想问却问不出口的话,渐渐沉淀,化为虚无。
“乔伊,再也不要来找我”
最后的道别犹如坠落在空旷大厅的银针,如此静谧而又突兀的嘈杂。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迈步上前,想要最后摸一摸我的头发,就像往常他那样做的一样。
这样的拥抱、这样的相对,也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我退后了一步,拉开了这样的暧昧。
他轻轻含笑,然后转身,背影消失在落雪纷飞的花园外。
我转身,用手遮住最后一抹骄阳。也许是阳光太刺目,刺目到我忍不住要流泪。
原来,今生今世,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就已足矣。
原来,找到那个与你相守相知的人,就是幸福的全部。
原来,感情是一层薄冰,砸碎了表面的繁华,只剩淡淡的回忆。
我无憾地活着,却又有愧地怀念着。如果这是他的决定,我愿意承受。
生如夏花(3)
46
吃完晚饭,我很早就上楼歇息了。因为天气寒冷,脑子止不住地抽痛。
躺在床上,任思绪放荡,杂乱无序的画面,深刻地从脑海中闪过。每一场欲断魂的梦中,都有着他的画面,无比清晰而又伤人。
镜子说,真正的解脱,是释怀。
刻意不去想,却越念越深;刻意去逃避,却逃不开命运的牢。
就这样反反复复到了天明。
清晨阳光照进偌大的落地窗,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止。
我起身,拉开窗帘,深呼吸了几口依旧冷冽的空气,却无法不去注视白色花园里那熟悉的身影。
原来很多事,不是简简单单的放手,就能释然。
心跳过快,我匆匆忙忙地跑下楼,却忘记披上一件厚厚的冬衣。
他黑色的身影在白雪中,如此对比强烈的颜色。听见踏雪而来的声音,他抬起头,微眯着双目。曾经的眼波流转,现在仍带着浓浓暖意。
见来人是我,他拍拍身上的积雪,朝我走来。
因为寒冷,我的手指忍不住地颤抖。
就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停下来,脱下身上厚重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那么冷的天跑出来,也不知道披件衣服” 依旧轻柔的语调,好似昨日的诀别,未曾发生一样。
我慌忙地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冰雪花园中,他的嘴唇泛着苍白的紫色,在给我披衣服的时候,手指透着寒意。本是年轻的脸上,却刻着岁月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