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像她一样疯。”谢乘章松开手,落了泪,比起常人的痛苦,却更像是鳄鱼的慈悲,“我们家没有精神异常者,更没有出过你这样大逆不道的人,你不配做我的儿子,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他凝望三子脸颊上的那颗小酒窝,像要透过它,看到从前最爱的人。
但他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就只有一个除了和他母亲过于相似的容貌外,事事不顺他心意的儿子。
学业、工作、爱好、性格、以及性取向。
谢三如果是个女孩就好办了,可惜他生而反骨,卡着喉咙,谢乘章吞咽不得,唯有放弃。
他还保留着妻子的冻卵,还有机会培养出一个优秀而听话的女儿。
甚至成为他最衷心的妻子。
这个儿子他彻底养废了,不能要了。
谢乘章眼见着他说出这句“驱逐令”之后,谢锐言的唇角却压制不住地上翘。
谢乘章出离愤怒。
“好啊,你就是想要我不管你,对不对?!”
“你以为我管你耗费了多少心血,耽误了多少赚钱的时间?你知不知道男人养孩子有多累?”谢乘章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最终放弃似的把雪茄剪甩到墙上,指着谢锐言的鼻子大骂,“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给我滚!”
“你也一样。”谢锐言逆着光,眼睛微微地眯起来,笑意却渐深,眉眼之间似乎和来时有些不同,“你不配做我的父亲。”
霞光万丈,洒在回酒店的路上。
身份禁制取消之后,谢锐言住过孟寻的家,最后还是住不习惯,换了几次酒店。
赌赢了,筹码是自己的命,手腕很疼,好在结果不错。
他为自己争取到了过去不敢想的权利——彻彻底底地摆脱了父亲的控制欲。
但他能为韩峤做的事却很少。
谢锐言点开微信,发语音:“刘董,韩总最近还失眠吗?”
刘岭这段时间没有主动联系谢锐言,回复却很快:“睡得可香了我跟你说,你给他找的老医生真的很有用,我最近也在医生那儿做针灸了,肩膀不疼腰不酸,甚至觉得自己能生。”
“那就好。”谢锐言说,“那样就好。”
“你声音怎么打颤了?你是不是哭了?既然你们都分手了,你也别太想他,把自己照顾好吧,我听说你那狗屎父亲特别难搞,需要我帮忙就叫我一声,打架我不行,论嘴炮输出,我仅次于阿峤。”
“我没事,我就是有点疼。”
“回自己家吃得太好,吃坏肚子了吧?理解,你悠着点。”
“好,谢谢刘董您的关心。”
“还客气,和韩峤分手了,你也是我朋友。”
接二连三地听到“分手”,谢锐言不知道韩峤和刘岭说了什么,抬起手背,胡乱地擦掉突然落下来的眼泪,继续发语音:“我们没有分手。如果他问起我,麻烦你转告他,我一切都好。”
挂下电话,谢锐言望向手腕。他一路从家步行到酒店附近,过了很久,伤口已经凝住了,却也没有做任何的处理。
他来时将雪茄剪消了毒,不用担心破伤风。
但和刘岭对话后,谢锐言调转了脚步。以防万一,去医院仔细看看。
他的身体不光是他自己的,也是韩峤的,还有朋友们的关心。他不再是只对着月亮眼巴巴凝望的孤狼。
回想到十余年前,被吉他弦伤了脸,王管家着急地提着急救药箱过来,他蜷在姐姐的怀抱里。
谢帷舟擦掉他脸上的血,比血更热的眼泪又滴在他的下巴上。
谢锐言忽地一笑。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有了喜欢也忘不掉的人,有过与亲人不同的怀抱。
他不会让分手变成现实,只要韩峤还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
谢锐言在想念韩峤的同时,怀柔了几个要从光年跑路的艺人歌手。
他把他们归到铃音之下签新合约,靠的不是丰厚的报酬,是公平的奖励机制,与获得Egon和其他作曲人独家谱曲钦定献唱的机会。
尽管谈判谈得磕磕绊绊,却一次比一次顺利,三五次下来,谢锐言搞得有模有样,不输给当年那个做花瓶副总的自己。
有时间的时候,他总会无法克制地去查看韩峤的消息。
并非是谢锐言一人陷于思念;失去谢锐言的生活,韩峤空虚得要命,哪哪儿都不对劲,比去年那种隔靴搔痒的劲头更猛烈,就像喝了一瓶假酒,想醉也醉不了。
谢锐言不知道韩峤心里有多痒。
他在线下重整旗鼓,和贺桐协力壮大铃音,线上愈发高产,能做的事一样不落,但凡是韩峤知道的账号,他都勤快地更新动态,竭力产出高质量的作品。
韩峤只要能看到其中一条就好了。
他所有的作品中都包含着思念。
编曲,配音,耳语。
韩峤怎么什么都不跟他说。
他怎么还不喊他回家。
他是在跟他生气,还是真的不要他。
韩峤在赶往泰兴的路上。
他双手捧着谢锐言买的斑马纹保温杯,反省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
他的性格不能说没有问题,看似积极生活的背后,却是对感情的避而不谈。
被杂志采访被高调“出柜”的时候,他没想过解释,一来这件事不会过多影响伏羲,二来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三来,他还想钓一个多年未见的人出现。
尹子瑄急于撇清和那人的关系,韩峤却耐心地等待着对方回来找他“算账”。
那人却没有出现,反而是谢锐言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谢锐言舍弃谢氏而来,却为了“谢氏”离开。
冷静下来之后,韩峤懂他的担心,却认为无需害怕。
谢氏早就从根子里烂了,维持着虚假繁荣的连锁产业,假象之下压榨员工、吸人鲜血,长此以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将会变成一推就倒的纸房子。
伏羲并非如此。
韩峤非但要继续他们的事业,更要用行动告诉谢锐言,伏羲不是你当年那些可以被遣散的小伙伴,而是不畏惧谢氏这个庞然大物的初生牛犊。
不用担心,没有人能对我们怎么样。
“不用担心。”
“韩总,您说什么?”
“没事,小庄。”
“您最近可总心不在焉的,是因为分手吗?”
韩峤喝完一口茶,看了庄毕一眼:“谁说我分手了?”
庄毕被副驾驶座上投来的温柔又冷漠的眼神杀到了,收回视线继续开车:“刘董说的,与我无关。”
庄毕等了半天,没能等到领导在自己面前怒怼另一个领导,等到下个红绿灯时,也只等来总裁霸霸忧郁的容颜。
侧脸优美如画,旋保温杯盖的动作很优雅,像一位尊贵的夫人,但这不是重点。
他们这回自驾去泰兴的厂里调整机器,抵达之后,直接和机器供应商谈了设备更新的报价和保险问题。
韩峤和供应商共同走在厂房里,谈笑之前,一笔生意续约谈成,庄毕在韩峤身侧默默观察,韩总和平时似乎并无不同,看起来更自信,也更光彩照人。
细看之下,却和贝多芬去世、没有捡到小谢总的时候相同,那笑容温和,笑意却不达眼底,叫人琢磨不透韩总内心的想法。
供应商走后,韩峤问了刘厂长今年的产量情况。
受疫情影响,今年的同期利润虽然追不上去年,但是未来可期,产线又扩充一条,人工与机器结合,他们可以说在这片产业集群中名气最大,称号响亮,经受住了意外事件的考验。
疫情已经开始回落,谈起明年的情况,积极乐观的刘厂长精神更加振奋,为众人设想了大片蓝图。
“道路不那么曲折,前途却无限光明。”
他是位好厂长,很多细节处的问题,比老板们先一步想到,韩峤边认真听取,边在笔记本上一一记下。
庄毕在一旁用录音笔录音。
翻页之间,刘厂长和庄助理隐约看到本子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都夹着黄色的纸,字迹却与韩总本人的不同,两张都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庄毕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刘厂长更多的是疑惑。
韩总没有对象,家人也早早离世,到底是谁给夹的纸片,刘厂长一时很好奇。但敬业的他没有多问,只是一个劲地汇报工作。
这两张黄纸片的玄机,要等很久之后的年会饭桌上,他才和庄助打听到;等那时,韩总和纸片的主人早已迎来了“七年之痒”,是各种play最猛烈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