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中骤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墙壁上的流银在尽职尽责地亮着。那个眼睛又在石门背后出现了,这一次它是暗红色的。它一动不动凝视着自己眼前的两个人,眼尾挑了挑。湿冷粘腻的空气从甬道深处涌动而出,就像是有人在呼吸一样。
殿春瞬间被这团湿冷的空气包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歧离渊平静地声音在甬道中响起,荡开一圈圈冷清的回声,“这是天地间最好的门神,以鲜血饲养的门眼。它只认可它最开始饮下的那一滴血。”
殿春想了想,说,“那它是不是还认可巫族的人?”
驱魔日,那一滴混合着巫族匠人王室的鲜血没入了黑山石门。这只血眼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的世间的第一眼——就是人间的修罗地狱。
歧离渊笑了笑,“认可,而且相对而言更加认可。”
他顿了顿,“因为那是它喝的最可口满足的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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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中的泥土潮湿软腻,殿春每走一步,鞋子就要向下陷几许。歧离渊却提了气,在泥地上如履平地,洁白的鞋面上没有沾上一点污泥。
歧离渊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殿春和污泥纠缠的一幕,眉头一皱,返回去,将殿春抱了起来。
殿春已经拔高不少,但是还跟以前一样,抱起来轻轻的。殿春习惯性抱紧了歧离渊的脖子,小脸和歧离渊贴在了一起。歧离渊的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他的眉头松开,神色变得缓和了不少。
再往前走进入了一个四方四正的石室,放眼望去,石室中什么都没有。但是歧离渊却在将要迈入石室的时候停了下来。
寂静的石室中响起了咔擦咔擦的声音,石室的地板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微型城墙从地底慢慢升起。城门上的站着不少铜人,都手持武器,黄澄澄的眼睛冷漠地看着来人。虽然现在他们一动不动,但是殿春觉得,只要歧离渊上前一步,那些卫士就会拉开弓箭将歧离渊射成一个筛子。
殿春不自觉地收紧自己的手臂,有些依赖地缩在歧离渊的怀抱中。
哪里知道歧离渊突然松开手臂,将殿春往前一送。
殿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踩在了石室的地面上。她的身材矮小,要仰着脖子才能看见墙上的情况。当她一抬起头,就看见数十个闪着寒光的箭尖对着她的脑袋,她的手脚瞬间就软了下来,颤着声音道,“师……师父。”
歧离渊微笑,“别怕,师父不会让你死的。”
歧离渊的话音刚落,一只箭就蹭着她的脸颊射了下来,箭尖没入了坚硬的石板地面之中,箭尾还在嗡嗡地震颤不已。
一股寒意从殿春的尾椎骨直冲上了她的大脑。
殿春连忙跳开,有几只箭落在了她刚才的地方。
紧接着,石室中就响起了她声嘶力竭的惨叫。
歧离渊浅茶色的眼睛紧锁着石室中的那个身影,身体肌肉仍未放松,嘴上却说着,“好殿春,你试着将自己的法力凝成一道,从指尖处放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歧离渊太阳穴突地一跳,捂住自己的耳朵,“别光顾着躲,照我说的试一试。”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歧离渊叹了一口气,如闲庭漫步般进入了石室,他姿态悠闲,却总能轻易避过射向自己的箭。他直接掠到了殿春的身前,一把将殿春抱了起来,右手执着殿春的手,对准了城墙上的其中一个卫士,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仔细看好了。”
他的指尖忽然冒出了耀眼的白光,一道巨大冲力将他往后推的同时,那个卫士也轰地一下被打在了城墙坚硬的石壁上。石壁被击打地一震,一层灰落在了卫士的身上,那双亮黄的眼睛一闪,灭了。
殿春惊叹地将嘴巴张成了O型。歧离渊放下她,说,“好殿春,现在要靠你来保护师父了。”
殿春斗志昂扬,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嗯!”
不愧是饮过神血且没有被神血中强劲的神力灼死又提前化形的妖,殿春的悟性和妖力都不可小觑。就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殿春从一开始只能控制几朵花开,变成了现在只要掌心向外释放出妖力就能将好几个卫士轰倒的样子。
歧离渊偶尔闪过几次攻击,在殿春的身后平静地指导着,“不要这么野蛮地使用妖力,不然一会你就该把妖力耗尽了。”
“试着把力量凝结在一点释放出去。”
“对,就是这样。”
“殿春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殿春的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歧离渊愈发懒洋洋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随口不走心地夸奖几句都能引起殿春的全力以赴。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为今天能让他们进城的,是我多虑了...
第20章
殿春的妖力真是骇人的强盛。在不知道第几个卫士胸口被妖力侵蚀出了大口,内腔中的珠子被击碎成了粉末之后,歧离渊终于拦住了她,他几步上前,手中结符打在城门上。冰蓝色的符咒在城门上闪了一下隐了进去。
正在继续往城墙上走的卫士动作皆是一顿,慢慢回过头,退了回去。
城墙上原本全灭的灯笼突然亮了起来,城门吱呀一声打开。
殿春猛地收了妖力,强盛的力量在体内冲撞,使得她的脸色一白,身子一晃。歧离渊连忙扶住她,手掌贴着她的后心为她输送气调理体内游走不停的妖力,一边温声道,“不要收的这么突然,小心被力量反噬。”
殿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原本还在攻击他们的卫士在城门口站成了两列,仿佛在欢迎远方来客。歧离渊牵着殿春的走慢慢走入了城门。
当两个人都迈入了城中之后,身后的城门就关闭了,眼前的空间比刚才的石室要宽阔很多。
看见的似乎是街道,和都城的格局很像,是不过要拥挤狭窄许多。一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阴冷的风吹过,地上的金沙就自己扬了起来,变成了行进来往的行人。每一个行人的面容都栩栩如生,充当睫毛的金沙还会时不时颤动一下。
酒楼上的柱子上缠着一圈圈流银,地上还跑着不常见的不到膝盖高的无害妖物。一个像肉球一样的小妖撞到了殿春的腿上,还懵懵懂懂抬起头看了来人一眼,接着骇了一跳,慌不择路地撞散了一个金沙聚起的人。
歧离渊说,“这是都城,先主的都城。”
他又指了指一半隐在王宫之后的黑色山岭,“那边妖狱,是百妖军的牢狱。”
歧离渊指着的地方闪过一抹山风,又立马隐了下去。又听见一声尖啸的怪叫。
殿春惊讶,“还活着?”
歧离渊笑,“这个陵墓应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妖城。送进来妖都活得好好的,送进来人却都是死人。”
“它们也守陵吗?”
歧离渊默了一瞬,“守,但守的不是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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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也和记忆中的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四周寂静基本无声,只有偶尔走过的金沙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推开王宫宫门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金沙了,这里面就是流银都用的少,两边的大道上摆着宫灯,宫灯上面画着驱魔日的情景。和《守陵录》上面的描述基本一致。
在人走过的时候,宫灯会自发两起,画上的人也开始动起来,开始演示百年前发生在现实中的一幕幕。殿春看见了岑秦被剐心,钉在墙上,殿春看过去的时候,画上的岑秦也正好抬起了眼睛,看了过来。
殿春被这一眼定在了原地,那一眼中包含着怨恨和不甘。眼角还缓缓划过一滴血泪,看得让人心里涩涩的。殿春只感觉自己的五感被丝丝抽离,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内心发狂般空洞。
歧离渊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岑秦的精神力太强了,会吞噬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浅茶色的眸子直直看着岑秦,直看到岑秦眼角的那滴血泪没入了她的衣襟之中。
殿春问他, “到底岑秦是怎么死的?”
是《守陵录》中那样死在先主的怀抱中,还是偶人戏中那样被匠人所杀,还是像这个宫灯上画的那样,生生剐心而亡……
剐心而亡,那该多痛啊……
歧离渊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谁知道呢。”
王宫中的连廊上挂着一层层白色的薄纱,层层叠叠之后是黑洞洞的各个大殿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