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
他将排骨紧紧搂在怀里的同时撑着把印有某某卫生巾牌子的伞。
他不知道,今天的他又给许多人带来了慰藉。
服务员嘲讽的同时也庆幸,路旁人厌恶的同时也傲慢。
他的卑微衬托了其他人的高贵。他的局促显得旁人是如此的落落大方。
他那一把皱巴巴的不合时宜的钞票,让早已换上人脸识别付账的店铺觉得好生搞笑。
“XXXX年了,竟然还有人拥有五毛钱的纸币,果真好笑。”
“没钱还来什么网红店,下午的菜市场挑挑拣拣讲讲价,不也能吃很久吗?”
贫穷是原罪,贫穷的人贪图享受则罪恶滔天。
罪恶的中年人走进了自己狭小拥挤的家。
开了门,放下伞,他捧起排骨,放到女儿面前。
“乖女,你起来吃点吧,电视上说很好吃的,我看很多高中生下午不想吃饭的话就去吃这个的。”
但他的女儿没有起床。
他的女儿自我了断了。
听说他的女儿在学校里孤僻不合群,学习成绩极差还长得丑。
听说他女儿一年四季校服穿到破。同学们都说她有狐臭。
他女儿不讨喜。他也一样。
他们都没资格在这个欣欣向荣的新世界里有尊严地活下去。
人们不相信有手有脚的一家人能活得如此贫穷。
一定是太懒了,太丑了,太low了。
中年人黑黄黑黄的脸上皱纹满布,泪水沿着皱纹跌宕地滚落。
泪水该是透明的。
可他知道他的眼泪是令人嫌弃的肮脏。
女儿火化后,他去了更肮脏的小黑屋。蟑螂一样的活了好几周后,有人告诉他,他的肾能用。
他卖了一个肾。两周后踉踉跄跄地去了一家商场。
他买了很多其他女孩拥有的东西。
那些漂亮的衣服、包包、装饰品。
他还买了瓶昂贵的香水。
回家后,他将香水倒进女儿的骨灰盒里,轻轻摇晃起来。
他说:“不哭,不哭,这下子不臭了。
“真的,真的,一点儿都不臭了。
“再没人会说我的乖乖女臭了……”
没过多久,中年人也死在了小屋里。
闻到臭味的人们破门而入时,那具躯体早已腐烂生蛆。
许多媒体以极其夸张的标题报道了这件事,但没多少人深挖。偏幽仔细地追寻了下去,经过一番努力,发现了卖肾的黑市。
公司不敢直接发,他就在网络上报道了出去。
而后被威胁,被解雇,被追杀。
可偏幽独来独往,无牵无挂,身手也不错。他继续追查黑市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很有权势,是上面也很难解决的地头蛇。偏幽知道常规方法无法解决了,能做的大概只有把一切公布出来。
可新闻在网络上被压了下来,封了一个又一个。
偏幽露脸做了一期视频,又把热度炒了上去。
偏幽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借来的身躯快消亡了(非己身躯,向来如此),于是在视频中感慨自己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他说每两周会继续更新一次视频,如果没有按时更……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下去。
一个多月后,偏幽感到自己快离开了。
在夜晚,偏幽静悄悄地走到了一个监控死角,靠着墙离开了。
翌日,人们发现了他的尸体。
这件事就此彻底闹大了。
群情激奋,义勇之士不断涌出,战线拉了好几年。最后的最后,地头蛇终于被扳倒了,相关的法律也得到了确立。
很久很久以后,很多人看着偏幽的视频还是会流泪。
偏幽的死亡真相一直没有被查出来,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是被害死了。
有一天,有个媒体却发布了一篇文章,名为《林偏幽死亡真相大揭秘——竟是为正义而自杀?》
这篇文章从崭新的角度分析了事情的起因发展高潮结局,一时之间,火遍全网。
当然,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还是没有人能肯定地下个定论。但是,怀念心痛偏幽的人却越来越多。除了他的正义,大概还有他的美貌的缘故吧。
世情如此,倒也不必嘲讽。结局尚可,也就够了。
第28章 一把红缨枪
嘉勋六年的夏天,热得有些诡异。
偏幽作为二皇子的书童,不得不侍立一旁跟着听课。这一次他从婴儿时期慢腾腾长到七岁,狠狠地操练了一下自己的耐心。
由于是早产儿,身子骨偏弱,在这酷暑里站着听课,偏幽苦不堪言。这不,外边的知了叫了没多久,他就晕了过去。好在一旁的二皇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偏幽,这才没让他伤上加伤。
二皇子虽才九岁,但体格强壮,身高在一众皇子中傲视群雄。这下子他看见偏幽晕倒了,顿时课也不上了,连呼太医。
后来偏幽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家的府邸。而由于这次的事件,偏幽这个书童被换了下来。至于二皇子吵闹的反应,则更让淑贵妃觉得不能留个貌美柔弱的男童在儿子身边,免得带出什么坏风气。
偏幽自然是求之不得,乐在其中。由于是家中幼子,又是早产儿,本来林尚书家就没准备送幼子去当书童。只是机缘巧合下,偏幽还是被二皇子挑上了。
看来这次晕倒也不亏,偏幽暗道。至于前途什么的,他从没在乎过。
后来时光辗转,偏幽身体越发不好,很少出门,什么二皇子三皇子之类的早已被偏幽忘了个一干二净。平日里只有个将军的儿子常找他玩,且酷爱在偏幽面前舞刀弄枪,显示威风。
少年一把红缨枪,耍得虎虎生威,虽有卖弄之嫌,但能看出功底很扎实。偏幽此生身体不好,别说动个什么刀枪剑戟,执笔久了都累得不行。所以偏幽爱躺着,院子里也摆有好几架美人椅。
有天,偏幽正躺在树下的摇摇椅上午睡,却被一阵狂踢乱舞之声弄醒了。将军儿子不知道发什么疯,拿起红缨枪就往树上戳,时不时还拿脚踹。
“伍戎,今儿个你发什么疯,脚不疼么?”
伍戎停下了自己的暴行,转过头来狠狠地盯了一眼偏幽。只是他眼眶都红了,这眼神没什么力度。
“怎么了?”偏幽仰躺着拿起旁边的扇子摇了起来,眯着眼道。
“哼,”伍戎看着偏幽混不在乎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红缨枪狠狠地往前一扔,就把这棵用来乘凉的树给洞穿了。
偏幽倒也不来气,疲懒道:“要发疯找你爹去,别在我这处撒气。”
“你——”伍戎拔出红缨枪一把扔在地上,猛地跳上了偏幽的摇摇椅,色厉内苒道,“我父母要给我娶妻了,你就没一点表示吗?”
“噢,那恭喜恭喜。”
轻飘飘一句话砸下来,伍戎又来了气,一把将偏幽摁在了椅上,道:“你是不是当真什么都不懂?”
手里的扇子掉了,偏幽有些烦躁起来,道:“放开,今儿的药还没吃,我要进屋了。”
伍戎闻言眼神黯淡许多,没再说什么,慢腾腾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后,捡起红缨枪就飞奔出去了。
偏幽见人走了,就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又睡过去了。
后来好几周伍戎都没再来过,丫鬟打听后告诉他,伍戎从军去南疆那边历练了,为此将军府里闹了好几次呢。
唉,偏幽叹了一声,有些遗憾,这下子没有漂亮的红缨枪可看了。
后来偏幽身体越发不好了,一天天的也不关心人事物了,只是懒懒散散地躺着,怎么舒服怎么来。
所以当二皇子继位后,让他进宫当个什么侍卫的时候,偏幽一头雾水,觉得这个新皇帝脑子可能有点什么。
进宫很多天了,也没什么任务分派给他,只是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偏幽也不心急,一天天的能躺着绝不坐着。几天后,当皇帝来到这里握着他的手诉衷肠时,偏幽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这次成了某个早死的白月光。
新皇帝说:“九岁那年,你从我身边离开了,无论我怎样吵闹也不能让你回来。那一刻我明白了,只有权力,只有权力才能让我得到我想要的。”
偏幽面无表情地听着新皇的絮絮叨叨,偶尔不想听了就垂眸装累就势躺下,皇帝也毫不在意,一直一直絮絮叨叨着。
“偏幽,如今我已大权在握,没有什么能阻挡你我了。你就在宫里安心住下,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体弱之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