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九再度心虚，她逊色了，连束个发都不会。
李瑞选不紧不慢地走近，径自坐下，终于取箸了。
紫九呆呆看着他吃，有那么刹那的恍惚惊如天人。王管事说他几日没吃了，应是极饿的，怎么还能够做到这样慢条斯理，举手投足还是显得那么优雅高贵。
她不禁咽了口水。在天界，她好像也没见过这样儒雅温润的上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分明在世却与世隔绝……
呸呸呸！
“小九又一直盯着子越看了。”李瑞选提醒她。
紫九当没听见，她不会承认是因为他好看，故而看得痴了。
李瑞选倒也没在意她是如何的，继续给她布菜。
“王爷，人带来了。”灵云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咚”，他手上提的“东西”掉到地上。
紫九好奇地瞥过去，看不清是什么。
李瑞选取帕擦拭嘴角，看了她一眼，将帕对折，伸手也帮她擦了擦唇边的渣。
“来，继续吃。”李瑞选对她笑，又给她夹了一片紫苏叶拌牛舌。
既然他那么说就有他的道理，紫九便也顺着他，没有太管他们要做什么，继续填还没饱的肚子。
“小九真好养，什么都吃。”李瑞选站起来，绕到桌的另一边去，道：“不像有些人，怎么养都养不熟。”
紫九知道他开始做戏了，虽然她是不挑，毕竟与狗抢食的事没少干，但今夜这些可是天香楼出的呀，又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他那么说是刺激人呢！
趴在地上的人动了动，结果还是没有抬头。
李瑞选又坐下来，只不过换到另一边，坐到了紫九右侧。他习惯地捻起紫九一缕细发在指尖缠绕着玩，说道：“小九，你不是想知道近来发生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吗？今夜无事，本王细细与你说——”
紫九点头，知道他哪里只说给她听！
——那一日，李瑞选刚从容王手中逃脱，萧谷风禀明容王陈兵敛州外，欲举事槐花县。然应是接到八郡王脱身的消息，遂改变主意，三万大军一夜之间失去踪迹。
自此，李瑞选病卧床榻，日日服药，加重剂量却越病越重，是以军中事宜全权交由萧谷风，紧急返京，途中只上元节那日下马，余下时间皆昏昏沉沉不知世事。同时京中郡王府护卫长则暗中遍寻名医，做得颇为隐秘。
入京之时，李瑞选虽未露面，却还是与百姓挥手的，是以并未有人察觉他有何不同。就算有人质疑，八郡王素来体质不佳，行军条件之差，落下什么病根也不足为奇。
紫九嘴里吃着东西呢，听他这么说了差点噎着：原来从那个时候，李瑞选就开始装了？她，她当时还很担心，尽量让着他……
李瑞选捻着那缕发丝，继续说——
容王的目的根本不是槐花县，以他的性情，不可能做慢打细攻的战术，直逼京畿才是他的作风。是以三万大军并非凭空消失，而是绕行敛州外陡峭崎岖的狼屠崖，直窜晔州。
狼屠崖那一带因地势凶险，又有食人崖之称，向来只进不出，又在两州之界，是以敛州晔州从未派人看守出入。容王兵行险招，不知用何办法横穿的狼屠崖，总归损失一些兵士，却不过几千尔。
只是他们刚通过狼屠崖在离晔州六十里外驻扎，容王带了一小队人骑马离开一个时辰后，柳英军就被怀恩带领的离阳赤虎军包围在山谷之下。
与此同时京畿之中关于李瑞选病重垂危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武文帝更亲身过府探望留宿。那一夜他们秉烛夜谈，并非单纯父亲关切病儿，实是商谈宫中如何防守，四处宫门如何布阵。
“父皇给容王留了后路，一旦他有心收敛，便既往不咎。”李瑞选轻叹一声：“可惜他一往直前，终酿大错。”
他说完一直看着地上的人，久久没有言语。
紫九遂循目光看去，那人一团乱糟糟的头发，一身暗黑如墨的打扮，又一直低着头，实在看不清什么模样、又是怎么冲撞了李瑞选。
为何李瑞选要说这些与她听。
“容王的手伸太长了。”李瑞选给紫九夹了个卤香鸡腿，状似轻松道：“他的军中有我们细作，我们军中有他细作，如此这般也算公平。只是啊，这后院的事，居然也能安插进来，你不是一般人。”
后院？
紫九咬着鸡腿肉，一双眼珠子在他脸上停留——他说的该不会是……
李瑞选点点头。
纵心底有疑，终得确定还是免不了心惊。
紫九差点没噎到，猛咳了几声。这顿饭，他下的料有点足了……
李瑞选拍着她的背，又给她递水，轻声细语道：“月华公主与太子殿下都夸你聪慧，怎么，没看出来？”
紫九连连摇头，要不是她那日偶然觉得事有蹊跷，约莫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该说他们高看你，还是她隐藏太深呢？”李瑞选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
紫九伸手在他腿上狠狠掐了一下：他安排的人，她怎会质疑？要说蠢，不是他更蠢么？还不许三公主和太子夸她了？
李瑞选借势抓着紫九的手不让动，却看着地上的人道：“倘若不是那夜浆洗房的嬷嬷摸黑出府，本王还真不愿意怀疑到你身上。毕竟本王这未来郡王妃虽算不上刁钻，疯癫起来倒也任性。你把她照看得很好，这个——便是本王没有杖毙你的缘由。”
这话听得紫九一脸铁青，李瑞选抓着她，敢情是知道她受不了他那张贱嘴会多掐几下吧！
然而地上的人只是动了一下，复又跪趴好，心有感触而不发一语。
第六十二章 李瑞选的计策（下）
李瑞选抓着紫九不安分的小手，柔声道：“乖，稍后跟你细说。”
紫九一计白眼过去，被李瑞选接个正着，后果是两手都被抓了，这下别想吃东西了。
李瑞选见哄不住了，只好道：“不是有意瞒你，兹事体大，错一步则输全局，实在别无他法。昏迷不醒的消息是故意让东风漏的口风，意在试探她的来路，这你知道。第二天张莺聘不就来了么，接着就是催着入宫领赏的圣旨，最后相爷都惊动了，你也从本王眼皮底下丢了……”
李瑞选这么一说，紫九恍然大悟。
这些全是云英报的信？难怪小妍几次骂张莺聘，云英都急切打断，或有训斥，原来是这样——李瑞选的病不是装给张千轼看，也不是给容王看，而是确定此刻跪在地上的这个小婢女是不是真的细作。
他已有应对容王之策，虚以委蛇的目的还是想看她能不能持有初心。然而云英该做的还是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如今将她提来，又讲了这许多，分明是不会留她活命了。
“云英，你的过错本不大，容王即便千军万马而来，本王哪怕垂死也能为父皇出谋划策生擒贼王。你最大的错是你的胆子太大了！浅小姐于本王是何等重要的人，你也敢真的动！”最后一句显然才是李瑞选最大的训斥，若不是瞥到紫九稍稍错愕的表情，他差点拍桌而起。
他是自责愧疚的。如果云英当时没有劫走紫九，她便不会施法回来，也就不会瘫在那儿任由烈火吞噬。如果不是有小妍，她一具凡体要如何渡过这一劫。他什么都算计了，就没想到容王会放火！而这源头，是他过度的自信，认为只要灵云在，她的性命无虞。
云英这才缓缓直起身子抬起头，不过几日不见而已，她的面容已经有很大变化，枯瘦无肉，两眼凹陷，双颊突兀，身上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与从前端庄得体的样子相差甚远。
“小姐安好。”她眼中居然噙着泪，郑重给紫九磕了个头。
紫九放下鸡腿站起来，犹豫片刻仍是走了过去，不甚自然地扶她起来。
灵云在一旁要拦，李瑞选摇摇头。灵云只能手握剑柄严阵以待，如今云英身份已败，她若是挟浅小姐为质妄求做困兽之斗，依主子疼爱浅小姐的性子又要做让步。
紫九却是知道云英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即便带走她几日，也是不曾亏待一分。能做到那样，也并非全是容王安排，她聪明懂事，又擅藏事，应是千锤百炼过，她想害一个人比小妍要容易得多，是以并无此意何必重罚？
“小姐原来早就知道。”云英说。
紫九沉思，她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