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选身形颀长偏瘦,平常走路又往左侧稍弓身的,是以总觉他应是十分孱弱的。不料他抱着紫九,步履稳健气息平稳,一点喘息都没有。一路抱着她,从内堂而出,穿过回廊,经前厅,又出了一门,才算到了府衙中门。
紫九暗暗惊奇,她不算清瘦,但也不是中等身形,盖属两样之间,李瑞选这家伙怎么就跟抱床锦被似的轻轻松松呢?
不行,要多吃点,叫他力都使不上才好!
洪成及他们一众衙役在那等着,他弯着身子,步履不稳,由人搀扶着,毕恭毕敬地候着。
府衙大门外,一辆奢华的马车正对大门,上顶锦绣华盖,周遭是杏黄色的布帘,车头的帷幔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四爪青龙,四匹毛色上等的骏马拉着。
李瑞选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奔马车里去,将紫九小心翼翼地放在软垫上,拿了帛枕把她的头垫好了,又拉过脚边的薄被给她盖上。
安置妥帖之后,他便做到对面的座位上去。
清儿探进头来,他淡淡说了一句:“放在那儿吧。”
清儿放下包袱便出去了。
紫九继续闭着眼,听他对车夫道:“走了。”
外头却传来洪成不安的叫唤:“王爷,下官……”
“一方父母官,为民除害是好,但岂可滥用刑罚。贵县好自为之吧!”
紫九听出来了,那是萧谷风的声音。她动了动手,想了一下还是歇了掀帘偷看的心思,不说府衙外站了那么多人,就是李瑞选都还在身旁呢,总不能叫他知道自己还记着那个英姿飒爽的将军的。
马车缓缓动了,不知是不是李瑞选吩咐过,行得极慢,约莫不比走路快上多少。
这是郡王的座驾,马车内十分宽敞,两旁均有座位。
紫九身形娇小,躺在一边尚有余长。她背上的伤虽然好了很多,但这一颠难免扯到。她苦着一张小脸,径自往左.倾了倾,侧身躺着,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李瑞选自然看到了,他抬起脚搁在对面的座位中央,防着马车偶有大颠她翻到地下去。
夜色垂境,马蹄声与马车轱辘声或交错或重叠,在官道缓缓前行。
紫九已经入睡,李瑞选靠在另一边闭目养神。
突然间,马车晃了一下,骤停顷刻,很快如常行进。
李瑞选倏忽睁眼,伸手轻轻扶着紫九的臂膀,尔后蹙眉,另一手撩开帷幔一角,探头低语问道:“何事?”
“萧将军发现有人尾随。”车夫回话,显得十分谨慎。
李瑞选闻言并不吃惊,放下帷幔,紫九依然在睡,便将手抽回来,继而心中腹诽:来者最好识相,别来惊吓他的人。
马车有条不紊地前行,不多时,便听几声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行至车后,显然是有人已打探回来。
萧谷风拉了缰绳,声音低沉:“王爷,不足为患。”
李瑞选“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一路向前,再无出现什么异常情况。
旭日初升时分,长盛府玉生坊摊贩叫唤吆喝,各家良妇奴仆出街置办物什,来来往往,人声鼎沸。
闹市之中,突有骏马奔腾。行人纷纷躲闪,或有好事者驻足观望,只见前有四个金领绿袍腰带佩剑的侍卫开道,奢华镶金的马车旁更有曾立下赫赫战功的萧谷风萧将军随护,立即明白过来。
人群里便有好事者纷纷议论开了——
“这好像是八郡王的马车,萧将军在旁边呢……”
“看样子,八郡王好像是从城外来的吧?”
“郡王怎能随意出入京畿呢?”
“还不是前些日传得沸沸扬扬的风流韵事,八郡王陪三公主去信德寺进香,竟然看上浅府那个疯疯癫癫的九小姐啦!听说前几天人不见了,被误抓到祭县去了,八郡王找人的时候刚好抓到那个到祭县投毒的奸细,知道祭县县令也抓了一个就知道错了,心急如焚之下请旨前去的……”
“我就说,郡王不是还在守孝么,怎么会离开京畿!”
“谁说不是呢,郡王一向恪守本分,要不是太皇太后薨逝前下的懿旨要他回京守孝,这么多年他一直呆在离阳都不曾回来过呢……”
“是呀!不过这事悬啊,就算不在孝期,圣上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啊!堂堂八郡王怎么能取那么一个憨傻的女子为正室!”
萧谷风是习武之人,耳尖,旁人的一言一语再低,都悉数传入他的耳中。对于王爷这般故意散播消息的用意,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不闹得惊天动地,如何令人信服!
紫九一路睡得还算好,直到耳边怎么一直传来“八郡王”“八郡王”这样那样的声音,听着就烦人,她神神叨叨:“八……王……八……王八……”
对,八郡王不就是个王八蛋吗!
她也没全醒,但想着这个高兴得偷偷笑。
李瑞选是快天亮时才小憩片刻,萧谷风进城时特意把他叫醒。本不够眠不曾张眼,这下听到座上的人傻乎乎地笑声,立时精神过来。
墨色双眸缓缓抬起,入眼即是落凡仙子那张无可挑剔的侧脸,天光照亮了偌大的马车,她身上的肌肤白得好似能够发光。
此时她毫无防备,浅笑时露出上排小巧的贝齿,勾得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李瑞选跳下座,半跪着将脸凑过去,鼻梁在她鼻梁蹭了蹭。就那么一下,毫无防备的小东西也学着在他鼻梁蹭了两下。
他忍不住心惊肉跳,为刚刚的小人心思,为荒唐的举止。然而他又是多么欢喜她这个样子,好似一只乖巧的奶猫,叫人直想搂在怀中轻揉疼爱。
此刻,他忘了车外所有,只想将她的容颜记在脑海,抑或是印入心间,从此不再忘却。
虽然,她什么都不懂。
第十一章 珑月院养伤
不到一日,一桩惊愕众人的传闻就传遍了京畿长盛府,掀起不小的波澜。
——向来不近女色的离阳郡王李瑞选青天白.日之下不顾礼仪,众目睽睽之下从车辇抱下一位娇弱的小女子,直接接入内院之中。
据说那女子,便是他安置在别院之中的浅府九小姐,岂料别院闯入刺客将她挟持走,让八郡王寝食难安、胆战心惊。几乎派出郡王府内所有侍卫,才在祭县将人找到。
出了这桩子事,八郡王自然是不顾其他便将人带入自己的郡王府。听闻他是如获至宝捧在心尖,亲自照料管顾,不假他人之手,几乎是寸步不离。
这下,便坐实了他不久前上奏疏请旨,半年后也就是三年孝期一满将迎娶其为王妃的传言。
一个郡王久居京城,本就多有谈资,虽是奉了懿旨尽孝,但总归是不合皇家祖制。
如今这事,更是巨石入平湖,平掀万千水花。
离阳郡王李瑞选早过及冠之年,后院无主,添人是无可厚非的。若是迎娶哪家高门贵女,自是锦上添花,夫妇不说琴瑟和鸣,以八郡王的谦和之性,相敬如宾定是能够。
只是他性格孤僻,不喜与人往来,若非圣上召见,连郡王府的门都是极少出的。即便如此,京畿还是有些高官、侯爷、异性王爷想将女儿嫁给他,并不止他长得温文隽秀,那空无一人的后院,想想都知道女儿嫁过去是再省心不过。
苦于他尚在孝期之内,无人敢做如此大逆之举。
孰料八郡王他但凡不做,一做居然如此骇人听闻。浅府九姑娘,那是个什么人物?
即便没有人尽皆知,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她的身世背景。
——她父亲,只是小小的前户部侍郎浅柏冬,都去世好些年了。她娘,只是一个不知出处的小小侍妾,都不知道被当家主母卖到哪儿去了。至于她,一出生心智不全,憨憨傻傻,浅柏冬在世之时,尚且支个丫头伺候,他一去,可不是没人能管她,就流露街头,乞讨为生了。
这样遭遇的人实在多,本不足论道,偏偏一向清心寡欲的八郡王对她一见钟情,着实令许多人又是眼热又是羡慕。
紫九当然不知道这些。
整个京畿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她正闭着眼窝在屋内柔软的吊椅上晒太阳。清晨的阳光温柔如水,抚在素净的脸上格外舒服。
那日李瑞选接她进府,直接就送到这个珑月院来。紫九一看牌匾就喜欢上了,“珑月”——与她的本名“珑夙”有一字相同。似是冥冥之中注定,她与李瑞选必会有所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