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儿个下午贪嘴,多吃了一盘子新进过来的点心,倒是没什么胃口用晚膳,你回自己院子里用吧,姨娘就不陪你了。”虞氏笑道。
纳喇淮骏从善如流起身:“那儿子不打扰姨娘休息,先回去了。”
带着叫虞氏放心的浅笑出了门,纳喇淮骏脸色淡淡落了下来,他出了虞氏所在的偏院,只立在角落里并不往回走。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有个小丫头从院子里出来,跪在纳喇淮骏面前。
“有人为难姨娘?”纳喇淮骏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温和的,许是天色太暗,还没进入初夏,略带几丝凉意。
来人是虞氏的贴身丫鬟翠枝,她低着头:“没人为难姨娘。”
纳喇淮骏淡淡道:“你弟弟我已经安排进了书院,你该知道主子是谁。”
“回大少爷,真的没人为难姨娘,夫人好好儿的叫姨娘过去,客客气气的叫姨娘立规矩,连侍膳都不用。底下两位少夫人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姨娘身份低,夫人给姨娘脸面叫她替您张罗年底婚事的事体,这几日请姨娘过去,一站就是一下午,回来腿肿得站不住,带累早些年跪坏的膝盖,半夜里都疼得睡不着。”翠枝顿了下,声音有些哽咽,“夫人体人意,知道姨娘怕冷,每回姨娘去了都点着炭盆子,一进一出这换季时候姨娘身子就受不住……大少爷别问了,姨娘知道您要是做什么,更是没有活路。”
纳喇淮骏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后宅里能叫人看在眼里,却说不出口的磋磨手段数不胜数,即便他不甚详知,从小看到大怎么都能明白些。
大夫人这是借姨娘敲打他,叫他在外头再展扬都别忘了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偏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给姨娘脸面,血泪带着担忧往肚儿里咽都咽不迭,人才会越来越看不见盼想。
“回去好好伺候,明儿个我叫人送药膏子过来。”纳喇淮骏没说别的,依然只是温和吩咐完,便回了自己院子。
没叫人掌灯,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纳喇家最是好面子,才会叫他娶司尔勒家的格格,可妻子生母连带着子子孙孙都要被人压一辈子的光景,他一眼就能看得清明。
既然纳喇家如此要面子,苟延残喘必定是叫这一大家子活不下去的,他不想被人当狗压一辈子,不如由他报答纳喇氏给的这身血脉恩情,不破不立,也继续纳喇家的荣光。
下人举着烛台战战兢兢进门询问晚膳的事儿,推开门就瞧见自家主子正看着紫禁城的方向,面色冷淡得仿佛去岁寒冬。
静嘉挑了身儿象牙白雪青团纹的斜襟云肩纹旗装,花盆底踩了双淡粉色梨花纹的三寸底儿,俏生生进了乾清宫。
看见那明黄色的袍角,静嘉便娉婷蹲身,声音里仿佛掺了蜜:“嫔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如意。”
“起来吧,朕不叫人传你过来,你那点心也不记得往乾清宫送了?”皇帝手上还有几本折子没忙活完,闻言漫不经心问道。
静嘉楞了一下,乾清宫还能缺点心?
她扫了孙起行一眼,抿唇笑:“这不是老祖宗回来了吗?嫔妾怕坏了规矩,不敢往前凑。”
她如今不过得了个嫔位,妃位还遥不可及,横不能这会子就留下什么祸国妖妃的隐患,不值得。
皇帝没说话,就叫她站了一会儿,忙完手上的事儿,这才起身往软塌那边去,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不是晋位后,妃位还八字没一撇,觉得暂时不用溜须拍马了?”
静嘉干笑,人可以聪明,也不必时时都这么聪明吧?董兴福讨巧的话蓦然浮上心头。
“瞧您说的,嫔妾日日夜夜思念着万岁爷,眼巴巴等着您翻牌子呢。”静嘉上前替皇帝倒茶,“这溜须拍……龙屁的好差事,别人抢都抢不来,没瞧见孙谙达乌眼儿鸡一样盯得紧呢,嫔妾有这个福分抢过来丁点,都要觉得祖坟上冒青烟儿了。”
孙起行嘴角抽了抽,您俩打情骂俏,能不捎带奴才吗?
“叫太后知道你连如此孟浪的话都敢说,只怕要叫你去大佛堂吃灰。”皇帝笑出来,拉她近前凑在她耳边道,“不过朕给你这个机会,晚些时候,你可以拍龙屁试试,过阵子朕叫人替你瞧瞧安塔拉家的祖坟去。”
静嘉脸色猛地涨红,实在是受不住这人又是刻薄又是油嘴滑舌的模样,她赶忙退开到一旁。
她觉得委屈模样再不摆估摸着就没机会了:“您还说呢,您前头下了旨,老祖宗后头就敲打我了。偏您那安排九曲十八弯的,我也瞧不明白,眼巴巴等着您解惑,秋水都要望穿。”
“说来听听。”皇帝好整以暇喝了口茶道,他就知道静嘉满嘴的甜蜜话不可能是白来的。
静嘉这才正经几分:“淑常在进宫不是为着给德妃生孩子吗?您为何要给安排到永寿宫去呢?”
“还有吗?”皇帝问。
静嘉继续仔细着话头子问:“我瞧着敏嫔像是不妥当,仪嫔是二阿哥生母,德妃养着大阿哥,二人都安排在翊坤宫,这不合规矩吧?”
自打大清入关以来,为避免出现前朝灭国的隐患,孩子不许自己养着避免母子感情过甚,出现后宫干政的乱象。
同有子嗣的上位妃嫔不许同宫居住,避免皇子联手闹得国家大乱。
这都是老祖宗里下来的规矩,仪嫔为贵人时还好说,毕竟贵人不算正儿八经的娘娘,可嫔是个分水岭,所以大伙儿才不明白如今是怎么个情形。
皇帝轻叹口气:“朕前头说你笨,好歹嘴皮子能唬人。如今成了嫔,你要是还没有自个儿的消息来源,将来被人害了命,朕想救都救不了你。”
静嘉缩了缩脖子,她也想着赶紧在宫里站稳呢,可她家世单薄,筹谋也需要时候呀。
皇帝不说话,对着孙起行示意。
孙起行笑眯眯上前:“好是叫娘娘知道,淑常在进宫,还要从您帮着容贵妃张罗端贵老爷子的寿辰说起……”
这般隐秘的事儿,除了端贵太妃和德妃,知道的估计也就是皇帝这里了,听孙起行说完来龙去脉,早寻思了那么多时候,静嘉瞬间就明白过来。
既然是慎妃帮着淑常在进宫,她必定是要算计德妃,还有什么比谋害宫中子嗣,一举将柔嫔肚子里的孩子,和能给德妃生孩子的人全都摁死来的更叫人痛快?
皇帝将人安排去永寿宫,为着方便慎妃下狠手,也是给德妃提个醒儿,别跟那儿瞎寻思了,赶紧打起来。
只要两个人对上,太后必定要暗地里帮衬,柔妃肚子里的孩子才有活路,这是什么……以毒攻毒的法子。
“想明白了?”皇帝见静嘉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过来,哼笑出声,“你不妨再想想,若是敏嫔没了,谁会惦记保晟。”
静嘉呢喃道:“容贵妃……不太可能,慎妃……平妃……”
宫里几个大老虎数过去,不用皇帝解释,静嘉也开了窍,她无语极了。
不是谁会惦记二阿哥,而是都会惦记。
可德妃是马佳氏所出,仪嫔乃纳喇家所出,容贵妃若说还有半分惦记,也不会放心这两家的血脉。
慎妃倒是敢惦记,可仪嫔住在翊坤宫,如今又不是随意可打压的贵人,万一与德妃联手,她不放心,还不如等自个儿或者别人生。
平妃就更好说了,她哥哥在西北与马佳氏针锋相对,属于皇帝的铁杆儿,与马佳氏有可能联手的,她都不可能放心。
只有柔妃这里有可能,若是她孩子没了,二阿哥就是她唯一的指望。若是孩子还在,那以后拿捏住柔妃的孩子,就等于拿捏住二阿哥,这不是将肥肉吊到了太后眼前吗?
此举彻底湮灭太后万一有可能看德妃和慎嫔争斗站干岸的可能,也能尽量消除柔妃万一生出个阿哥来养不活的隐患。
“您不做皇后,真是太可惜了。”静嘉实在是忍不住感叹,若皇帝做皇后,大清必定国泰民安,内外一团和气,长治久安。
皇帝敲了敲她的脑袋:“朕这不是教你呢么。”
这一下几乎敲进了静嘉的心里,她咬着内唇心里呸了一声,会算计还不够,这人也忒会钓鱼了,上辈子姓姜吧?
“该用晚膳了,嫔妾伺候您用晚膳吧。”静嘉眨巴着眼不肯应他这诱惑。
皇帝挑了挑眉,倒是没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