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看见静嘉的面容,已经愣住了,过去她喜欢与静嘉亲近,就是围着静嘉身上那份没有攻击力的柔和。如今她模样比以往天上地下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摇曳在眉心,叫点点翠色点缀得仿佛初夏荷塘,仿佛错眼功夫就要盛放开来,却依然带着份清冽滋味儿,并未露出攻击性。
也正是这柔和又妖娆的美色,连清贵中仿佛都带着几分诱惑,又自有清华之气,合了世人独爱初夏风光的缘由。
容妃的不自信少了些,可难受更甚,静嘉的美与她的美不同,她妩媚艳丽,静嘉柔静清贵,那为何受宠的不能是她?
容妃再开口,嗓音干涸到有几分哑然:“原来安妹妹,竟然美得如此不可方物,过去是蹉跎了。”
静嘉听得出容妃话里的涩意,她抬起头,认真看着容妃恍惚的眸子:“容主儿,有福分的人拥有美色是富贵花开,没有福分的人那是红颜祸水,若是可以选择,奴才宁愿遮住这张脸一辈子。”
容妃听出静嘉话里的意思,心里蓦地疼了一下,下意识开口:“到底有恩宠,能叫万岁爷护着,在宫里过活总要容易些。”
她其实从未怨过静嘉,若说对静嘉有什么感觉,也是愧疚更多些,尤其是知道静嘉是被太后逼到如此地步,她更无法对静嘉受宠有何怨言。
可她还是心窝子疼得恨不能大哭一场,过去她以为皇帝不爱美色,只是天生冷淡。
她从来不敢去想的事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浮出水面,万岁爷他到底是不喜欢自己,还是因为她是关尔佳所出,这辈子注定得不到皇上的爱?
“以色侍人乃下策,这并非奴才所求。”静嘉摇头,“奴才只求有朝一日,容主儿看在奴才听话的份儿上,能护佑奴才一程。”
容妃自嘲般笑了出来:“有朝一日,呵呵……我自己都未必护得住……”她永远也得不到万岁爷的爱,真心在这宫殿之间再无得见天日之时。
“主儿!”若柳打断容妃的话,上前对着容妃心疼又无奈地摇头,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容妃实在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闭着眼也拦不住星光坠落,只能死死咬住舌尖,不泄露任何动静留下最后一分尊严。
静嘉泥首下去:“容主儿,老祖宗叫奴才带句话给您。老祖宗说,花无百日红,只有做种花之人,才能岁岁收获繁花锦绣。”
容妃擦干净面上的泪,起身亲自将静嘉扶起来,眼眶子虽还有些红,说话却是自然了许多:“以后你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才,你我就做姐妹可好?这后宫……艰难只有咱们知道,咱们姐妹一起做种花之人。”
静嘉认真点头:“妹妹记下了。”
容妃这才笑出来,拍了拍静嘉的手:“妹妹车马劳顿,定也累着,万岁爷吩咐你的一应份例都按嫔位来,我便做主叫人把丽景轩收拾出来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等歇好了咱们姐妹再聊。”
“是,多谢姐姐,妹妹先行告退。”静嘉恭顺屈膝,带着杜若往殿外走。
“安妹妹。”容妃在静嘉踏出正殿前叫了一声,“我信你,别辜负我的信任。”
静嘉顿了顿脚步,扭身蹲下去:“静嘉必定日夜谨记初心。”
待得静嘉出了门,容妃蓦地哭了出来,捂着嘴眼泪汹涌着落下,帕子擦都擦不迭。
“主儿……”若柳眼泪也掉下来,扶着容妃实在不知道怎么劝说才好。
容妃哭着笑出来:“我没事儿,就叫我哭一场吧,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的天真,她放在心底从不敢碰触不敢沾染的那个身影,碎成一片片扎在心上疼得透彻心扉,总要容她委屈这么一会儿,也只有她自己心疼自己了。
回去的路上,杜若一直都没说话,回到丽景轩,半夏和刘福都高高兴兴迎上来,眼里的喜色挡都挡不住。
“小主,内务府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叫您看着,若是有哪里还不满意,尽管叫去广储司吩咐。”刘福许久没见静嘉,这会子赶忙上前打千儿讨巧。
半夏不跟他争,上前扶着静嘉进门。
丽景轩虽为储秀宫的后殿,除却天井比前殿小一些,内里并不差多少,光正殿就比西配殿大出两倍来。
更不用说还有东西偏殿,两侧都开了门儿,东偏殿可做寝殿,西偏殿可做书房,正殿就只做起居用,里里外外透着敞亮。
连倒座房都多了两座,可以用来做库房,倒座房和西偏殿之间还有长条的榻榻里开了六个门儿,过去杜若和半夏只能住一间屋子,如今也都能一人一间,不用再挤。
“正殿的多宝阁旧了,陈掌事早就叫人给换了新的,书房里单独配了梨花木的桌椅,长生牌位隔出来个单间儿,好是叫您供奉佛经。”半夏扶着静嘉转悠一圈,柔声解释,“寝殿里一应物件儿都换了新的,丁香和云芝亲自浆洗过,在大太阳底下晾晒了的,再不是灰鼠脊的幔帐,刘福做主换了杏色,看着敞亮些。”
“知道了,都有赏,且别着急,等等好歹圣旨下来了,也叫你们家小主光明正大的赏,别招了那些碎嘴的。”静嘉笑道。
这丽景轩比头所殿还要宽敞些,慈宁宫那边头所殿本来就该是用作库房,内里许多陈旧的地方,比不得储秀宫正儿八经给主子们住的,布局怎么都要更舒坦些。
正殿靠着西偏殿的地方还专门摆了圆桌,可以做用膳的地儿,靠着门口也不怕积了味道,沾染到寝殿去。
静嘉估摸着自己是要在丽景轩有段时日不会挪动了,能更舒坦些,静嘉心里也高兴。
不过眼下还不是敞开心肠乐呵的时候,她对着半夏示意,半夏和刘福这才退出去。
静嘉拉着杜若坐下来:“打回宫开始你就不说话,这会子好是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杜若靠在脚踏上,苦着脸迟疑好一会儿,才撅着嘴问:“小主,这一路走来,奴婢看得出万岁爷宠着您,可是自打进了宫,还这么高调,后头要添多少腻烦且不说,奴婢怎么觉得,万岁爷这是要叫您做靶子呢?”
静嘉挑眉笑出来,杜若能想明白这一茬,看样子是聪明不少。
“您还笑,奴婢原先想着好叫您展扬一番,打咸福宫的脸呢,如今那些花钿都白做了。”杜若跺脚,她脑瓜子都快想破了,也没想出怎么避让的法子,“要不您去求万岁爷做主?”
“嗯,杜若姐姐说,我该怎么求万岁爷?”静嘉顺着她的话笑问。
杜若挠了挠脑门儿:“不然……您推万岁爷去宠容主儿?”
静嘉翻个白眼:“赶紧将花钿整理出来,这些有你家小主寻思,你就别瞎动脑子了,想多了老得快。”
杜若嘟囔着起身:“奴婢说了要护着您的。”
静嘉本来在容妃那里生起的凛然,都叫杜若这番心肠给熨帖热乎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太后想着借由她来打破容妃那些愚蠢的心思,好叫容妃更清明些,这她早就知道。
只是容妃的反应还是叫静嘉忍不住赞叹,关尔佳氏能有如今的地位,到底是不会出蠢货,容妃能让太后宠着这么久,并不是没有玲珑心思,只是叫感情蒙了心肠。
以后容妃不再犯蠢,晋位后,太后怕是要替她将规矩立起来,这后宫水要更浑了,这也是皇帝想见到的。
不过静嘉并不发憷,因着见过安宝赫,身边还有杜若这样儿全心全意妥帖的小棉袄在,多少忐忑也都成了跃跃欲试,既然摆脱不了洪水滔滔,那就将自个儿身边打造成铁桶。
“刘福,趁下宫钥之前,你去一趟广储司找陈掌事,就说我这里燕窝用的差不多了,叫他想法子从外头淘换些进来,银子不是问题。”用过午膳,静嘉对着刘福吩咐。
自然,淘换进来的可不止燕窝,这个她没跟刘福说,身边这些奴才也该是看看谁得用谁不得用,如今正是好时候。
刘福眼神闪了闪,立马躬身道:“嗻!”
他有种直觉,小主这话没说全乎,想要燕窝找御膳房采买,他们也乐意有个进项,寻到广储司去……刘福心里大致感觉出点子意思,略有些激动。
半下午时候,刚刚立了春天气还料峭着,皇帝回了宫,犹如一潭死水的后宫便突然活过来,哪怕从外头看不出任何响动,可空气里都带着几分活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