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计划本来可以再缜密一点，他原本还应该再安排一个值得依靠能好好保护她的人作为“丈夫”的角色陪在她身边，理智上来说，他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备选人名单都准备好了，为什么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放弃？
可能是因为……他果然还是没有豁达到能亲手把她送到别人怀里的地步。
他自嘲地想。
他把名单放进碎纸机，冷眼沉默着看它一点点粉碎，直到再也找不到痕迹。
就让他保留最后一点私心吧。
*
他悄无声息地安排好了一切，她孕期最后几个月他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陪伴她，把每一天都当做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他就要离开了。
而她还不知道。
清水杏分娩当天。
“需要我进去陪你吗？”
他问。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有些不舍地摇了摇头：“不用啦，太宰先生就在外面等我叭。我肯定会快就出来的，我超勇敢哒！”
他轻轻笑了，握住她的手，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嗯，我知道，杏杏最勇敢了。”
我知道的，你最勇敢了，所以以后即使是没有我的世界，你也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忘记我以后，好好活下去。
你是最勇敢的杏杏啊。
“那我就进去啦？”
杏杏说。
“好。”
他看着她被医生和护士推进产房，手术室的门一点点合拢，她的身影最终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无处告别。
【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
“书”的声音缓缓传入他的脑海。
【你最初的目标不是杀掉她吗？为什么最后反而决定为了她自己去死？】
他信步走上总部大楼，既不急促也不踌躇，仿佛去赴一场既定的约会。
“嗯……谁知道呢？这都怪你。”他说，“不是你对她产生了‘喜爱’这样的情绪，进而影响到了我吗？”
【自欺欺人。】“书”很冷静，【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再也没有产生过会影响到你的情绪。】
【你对此不也很清楚吗？】
“啊。或许吧。”
他漫不经心地回复。
【所以我才觉得人类真是复杂。】
【时间就要到了。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他只是在想以前有她的每一天。
和以后再也不会有他的每一天。
天边云层翻涌，晨光微熹，太阳就要出来了。
接下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最后一秒，他突然想到了新年去寺庙许愿时的场景。
“许了什么心愿？我猜是关于我的。”
“不告诉你。”她轻轻哼了一声，好奇道，“太宰先生呢？你许了什么心愿？是和我有关的吗？”
“不告诉你。”
“太幼稚了太宰先生！就因为我不告诉你，所以你也赌气不告诉我吗！”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哦。”
【我不会告诉你的。】
【因为愿望说出来可能就不灵了。】
她猜得没错，他的愿望的确和她有关，很简短，只有八个字。
【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希望她从今往后接下来的人生，所思所想，所期所望，全部都能——
得尝所愿，心想事成。
第五十一章
港口黑手党刑讯室的建造风格像极了中世纪的地下室, 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油灯挂在墙壁上，阴暗潮湿的墙壁靠近便会嗅到时光也冲洗不掉的血腥气，从极其狭窄的入口进入一路蜿蜒而下, 血腥味便越来越浓。
在港口黑手党，刑讯室一贯作为被用来审讯叛徒和卧底的场所, 由干部尾崎红叶传承负责拷问工作。现港黑首领还是港口黑手党干部时期，曾多次协助尾崎红叶手下的拷问小组审讯棘手对象, 经他之手的俘虏没有不开口的, “有幸”观看过刑讯过程的人曾评价他“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这一任港口Mafia首领登上首领之位的四年间，港口黑手党迅速扩张，势力由横滨地区扩散到日本关东地区，甚至隐隐有向整个日本辐射出去的迹象。
完善后的审核体系固若金汤, 卧底和间谍越来越难混入其中，在几次的大规模的肃清后，整整四年, 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再也没有遭遇过大规模的刑讯和审问。
直到这一次。
十月十三日晚上开始, 陆续有人被投入刑讯室接受拷问和审讯, 横滨的夜晚也因为港口黑手党的动作而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人说这次港口黑手党这次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是因为丢失了重要的物品，也有人说是因为港黑内部的重要机密被泄露, 还有人说是这一切都是由港黑首领的情妇被人仇杀所致……
直至深夜，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仍然灯火通明。
“太宰君, 到我来见你为止一共审讯了三百四十七位可疑人员，包括当天轮值保护杏小姐的护卫小组。得到的结论一致, 当天没有可疑人员出入, 也没有可疑人员接触过杏小姐，从你离开后直到你回去这段时间内，杏小姐一直待在家中, 没有外出过。”
白色灯光从头顶罩下，给他的发梢镀上了一层冷光，黑衣青年的眸光垂落在白纸黑字的刑讯记录上，半晌，他才开口：“所以，凶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房子里杀了杏，再没有任何察觉地全身而退？这就是拷问小组得出来的答案？”
“首领。”尾崎红叶换了称呼，“两个人、三个人甚至是十个人，都可能会串通口供，但是三百四十七个人审讯后得出来的结果都一样，真实性或许便无从质疑。”她停了一下，微微垂下的眼眸里流转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也许不是有人潜入房子里杀掉杏小姐，再伪装成自杀的样子逃离房子……如果，杏小姐原本就是自杀呢？”
死寂般的沉默。
“……自杀？”黑衣青年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仍然是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极轻的笑，“出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一个人在决定伤害自己的时候需要克服心理和生理的双重障碍。但是你知道我发现的时候……她左手腕上的伤口有多深吗？她是切菜划破手都会疼到掉眼泪的人，怎么可能自杀？”他的嗓音转冷转沉，“她有什么理由自杀？怀孕初期激素变化？”
在说出“自杀”这个猜测的瞬间，就连尾崎红叶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虽然接触得不多，但她是实实在在明里暗里见过清水杏不少次的。那是个出身十分不幸的女孩子，也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能，上天除了给她美貌这个馈赠外，其余安排给她的全是苦难和荆棘。但就是这么柔弱平凡的女孩子，在面临种种不幸，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还能乐观面对生活，不被苦难所压倒或者自暴自弃选择轻松的堕落之路，也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尾崎红叶对清水杏是抱有欣赏和好感的，欣赏她的善良坚韧，也欣赏她的乐观开朗。
和太宰结婚前她就已经没有债务的困扰了，婚后尾崎红叶也单方面见过她几次，每次她脸上都带着甜甜软软的笑容，一看就是沉浸在幸福中的样子，太宰君又那么宠爱她，堪称百依百顺。
最困难的时刻都熬过来，她有什么理由在生活变得越来越美好的时候选择自杀？
尾崎红叶无法理解。
太宰治也无法理解。
事发前没有任何征兆……
不，不对。
其实还是有征兆的。
十月十二日这天她突然在电话里提了离婚，随后便离家出走，被他找到后也并没有反抗，只是乖顺地被他带回了家中。
就是在这期间，出了问题。
她为什么会突然提离婚？
前一天还躲在他怀里撒娇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提离婚？
【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她的死？】
一道熟悉的心音传入脑海，是“书”在说话，它近来似乎很对人类的情感感兴趣，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时机里生出探索之心。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爱”吗？】
“不是哦。”
否定的回答。
【可是你很愤怒，在你意识到她已经死亡的瞬间，你的情绪有了非常大的波动。不要否认，我能感受得到。】“书”平淡的声音多了丝“困扰”，如果它有“困扰”这种情绪的话，【这种剧烈的波动让我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老实说，在那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毁灭”这样的冲动，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