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师干这行有几年了,从没见过两男的一块来买这东西。更奇怪的是,面前的两人一个红着眼,一个白着脸,怎么看都像小情侣闹矛盾,打架打到床上去,可男人又揣不了崽,这药得是给谁用的?
她纳闷着从陈列橱里取出一盒,往前一推,“28元。”
个头矮一截的那个拿了,另一个抢着付完钱,又紧跟在对方身后,寸步不离,仿佛把人当了导向标,一脸的失魂落魄。
啧,吃太饱撑的,药剂师摇了摇头,准备给她的药材柜补货。
回到公寓,推门时韩朵立马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揉着眼跑向他们,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玩偶,嘟囔道,“爸爸,你们去哪里啦?
“家里都没有人。”
林白汐一愣,飞快擦了下眼睛,把药背到身后,下一秒,手心一空,韩默抽出药盒,藏进口袋里。
“爸爸出去办了点事。”
“我们现在吃早餐吧。”
林白汐拍了拍小家伙的背,韩朵得了指令,迷迷糊糊地去洗手间洗漱。
厨房里,林白汐拎着筷子煎鸡蛋,韩默进来时拉上了隔门。
“对不起。”
他把药片和一杯水放上台面,接着站在一边,任打任骂,寂静得像一座孤岛,在海天之间漂泊无定,孤立无援。
林白汐关掉燃气,拿起杯子,和着温水咽下那一粒橄榄形的白色药片。
他扬起脖颈,眼睛眺向了清晨的天空,日光躲进窗檐,流金泻玉般地落下来,他汲取一点暖意,静候着,捱过体内深处的一场矿难。*
*化用书名《避孕药与春山矿难》-理查德·布劳提根
第33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埋心底的怨气久酿成灾,爆发过后余威不减,两人间暧昧的氛围急转直下,又一次跌破冰点。
韩默打记事起,从未对谁怀过如此深重的愧意,往事浮于目底,如刀剑加身,剖心摧肝,然岁月岂可回首,他在无涯的自责与悔恨中挣扎煎熬,解脱无法。
而这一回换林白汐作壁上观,不肯渡他。
所谓因果报应该是如此。
岁末寒潮来袭,林白汐不幸染上流感,请了病假在家休养。
韩默起早打包了不少东西过来,进门也顾不上关,踩着脚后跟脱掉皮鞋,一口气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上餐桌,搓了搓麻木的指根,返回门外拔下钥匙。
前阵子为了方便照顾韩朵,林白汐分了一把给他,到现在也没收回去。
就像接受脱敏治疗一样,增加与过敏原的接触频率,由低至高,进而产生免疫耐受,避免对目标进行攻击和消灭,以痊愈种种不良反应。
林白汐在试图淡化对他的抵触情绪。
韩默拥有了随意进出的资格,却不敢滥用权利,反而每次登门都会提前告知林白汐,征得对方的同意再上门。
但自从上次失控之后,林白汐跟他单方面冷战,五句话能应一句已经算好的,遑论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体状况。
韩默猜测他感染风寒只能从症状判断,再找叶泓祺帮忙求证。
林白汐只字未提,等于变相拒绝了他的关怀,事急从权,韩默只好不请自来。
早上近九点,林白汐和韩朵仍在睡梦中,韩默打开塑料袋,逐个拿出里头的保温盒,在餐桌上排开,又把一袋水果提进厨房,浸水清洗。
他已将噪音减至最小,但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良,韩朵被外头的动静扰醒,循声晃到厨房,睁着惺忪的睡眼奇道,“爸爸,你来得好早呀。”
韩默在切脐橙,顺手拿了一瓣给韩朵,“今天爸爸带你,我们小点声。”
“尝尝甜不甜。”
韩朵伸手去接,指尖触及时,韩默忽一撤手腕,橙子被放回砧板。
“先去刷牙洗脸。”
男人搁下水果刀,冲掉手上发黏的汁水,捏着小孩的肩,轻轻将他推出厨房。
“这个是早餐,等会过来吃。”
韩默从桌上的一大堆里挑出一个纸袋,摆到小孩能够着的餐椅上。
趁韩朵去洗手间的功夫,韩默又从橱柜里找出一袋奶粉,泡了一杯热牛乳,配他买的糕点给韩朵当早餐。
林白汐一觉睡得头昏脑胀,几次错过了闹钟。
醒来时拿过手机一看,比他平常起床的时间晚了一个多钟头。
林白汐披了件羽绒服,晕晕乎乎地进浴室洗漱,拖着发沉的手脚,准备去做早餐。
韩默先一步打开了卧室的门,他没想到林白汐就站在门后,两人乍一相见,不约而同地呆在原地。
林白汐先回过神,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开场白谈不上友善,还挟着浓重的鼻音。
林白汐说完掩着口鼻咳嗽了两声。
韩默顾不得会不会被传染,走上前强硬地将林白汐又扶回床边,按着他的肩膀躺下去。
“朵朵吃完早饭了,现在在客厅看电视。”
“你好好休息,别担心。”
林白汐头重脚轻,浑身无力,韩默轻而易举就剥了他的外套,把他重新塞回被窝,掖好被角。
他知晓林白汐不欲与自己多谈,便拣紧要的话说,随后出去端了一只瓷碗进来。
“喝点粥,等会吃药。”
韩默拿汤匙搅了搅碗底,从表层舀起一勺,吹开热气,送到林白汐唇边。
林白汐习惯性地张嘴,唇缝微启,下一秒又闭上,“我自己来吧。”
韩默手腕一顿,徐徐落下来,雪白黏稠的米浆淹没了瓷勺,心情也像沉船坠海,暗不见天日。
他将匙柄靠在碗沿,立起枕头,单手搂着林白汐靠上去,“碗有点烫,我来拿着。”
韩默递出汤匙,却坚持端着碗。
林白汐脑子像填了浆糊一样,转一下都费劲,他已经逞强过一回,懒得再和韩默争,便就着对方捧在手里的碗,捏着细柄,慢吞吞地喝起粥。
“你别看我。”
林白汐顶着一道强烈的目光用餐,错觉自己像橱窗里供人观赏的玩偶,别扭又怪异,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韩默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炙热,给林白汐造成了负担,立即转开眼,改盯起被子上的一处印花,“抱歉。”
林白汐撇了撇嘴,加速吃完早饭。
粥碗见底,韩默接过汤匙,将用过的餐具收拾清楚,再次出现时,手里的东西也换掉了。
“喝完药睡一会,午饭了喊你。”
韩默监督林白汐喝完冲剂,放平倚靠的枕头,扶着人缓缓躺倒,给他拉上被子,轻悄悄离开房间。
床头柜上摆了一只果盘,黄澄澄的,切瓣的脐橙围成一圈,里头是几只剥了皮的砂糖桔,饱满圆润,丝白的橘络被撕得干干净净。
林白汐凝望许久,挪开了目光,他翻过身,脸埋进被子里,蜷缩着手脚,像只自欺欺人的鸵鸟。
另一边,韩默拉上厨房隔断门,准备大展身手。
不过宏图虽广,本人却连糖和盐都分不清,厨艺堪称灾难。
韩默也不愿折磨一个病号和一个儿童脆弱的胃,午饭让家里的阿姨做了半成品,下锅炒熟即可食用。需要精准掌控火候的,阿姨送佛送到西,帮他办掉最后一道工序,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上桌。
林白汐睡到中午自然醒,也许是药效初显,头痛竟减轻了几分,呼吸也畅通了些。
来到客厅,男人仍在厨房里忙碌,桌上已经摆了几盘热菜,色香俱全。
韩朵坐在餐桌边上,一见到他便跳下椅子,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表情担忧。
“爸爸好多了,没关系。”
林白汐抚上韩朵的小脑袋,压住了喉间的咳意。
“吃饭吧。”
韩默走出厨房,恰好看到这一幕,于是折到父子俩面前,拎开了黏在林白汐腿上的人形挂件。
“你搂这么紧,爸爸要怎么走路?”
韩默揶揄道,刮了下韩朵的鼻尖,韩朵害臊地笑,露出一排糯米似的乳牙,不见往日惊弓之鸟般的惶然。
林白汐说不惊讶是假的,但很快就想通了。韩默若要讨一个人欢心,便有千般手段万般计策,花样层出不穷,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尚且招架不住,更何况一个懵懂无知的稚童。
可不公的是,韩默引人入局却独善其身,像角斗场里高坐看台之上,欣赏困兽殊死一搏的奴隶主贵族,清醒到了冷血的地步,感情也能收放自如,手腕高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