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出生起就承载了太多的期待,无论是出身名门的母亲,还是严厉古板的父亲,所有人都想将他培养成一个完美无缺的继承者,就像在组装流水线上的玩具,每一项都要达到拟定的标准,要训练出敏锐的商业嗅觉,出色的经营能力,学会及时地规避和化解风险,除此以外的都算多余。
他对林白汐的感情可以拆解出保护欲与破坏欲,怜惜与埋怨,种种混乱而矛盾的情愫,以及绝对不容许他人觊觎与染指的占有欲。
韩默虽然不明白这种感情名为何者,却至少能笃定,它绝非是林白汐所以为的自尊心作祟。
林白汐见他沉默许久,也就不再等下去了。
“韩默,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两年前,我出过一场电梯事故。”
“在下坠的一瞬间,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韩朵该怎么办?”
“我的孩子还这么小,又不讨你的喜欢,我不在了的话,他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吗?”
林白汐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覆上了韩默的手,将它一点点地扯了下来。
“你看,我没有想到你了。”
“我啊...”林白汐哽咽,却直视着韩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所以无论你对我抱有什么感情,请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白汐说得轻巧,却字字诛心。
韩默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心脏疼得像被一刀刀地剜了,和着血剁了,脑袋也在嗡嗡地响。
他张开了嘴,可是胸口太疼了,疼得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看着林白汐一步步地后退,像一只翩然振翅的白蝶,轻飘飘地飞进了他的生命里,透支他全部的心动和热情,离去时将他的心也连根拔起,连灵魂都在颤栗疼痛。
第18章
林白汐故意将话说至毫无转圜的余地,他知晓韩默心气高傲,绝非什么死缠烂打之辈,被他这样一激,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下身段来苦苦挽回。果然,自山道一别,男人便在他的生活中销声匿迹,连日来自说自话的问候短信也如丘而止。
日升月落,时间昼夜不息地向前飞驰。
林白汐过上了预想中规律而安宁的生活,他的适应力一向不差,几天之内就摸清了附近的公共设施,带着韩朵逐一走熟通往地铁和公交站的几条线路。
周五放学,父子俩在车站前的麦当劳里打包了一份儿童套餐,经过花店时,林白汐还挑了一束应季的三色堇。
花朵像猫儿脸似的,紫得发乌,只有花芯一圈是牛乳一般的白,娇小玲珑,用豆青色的包装纸细细捆成一束,迎风而招展。
韩朵戴着连帽围巾,脑后垂下一对白白软软的兔耳,一手牵着他,一手捏着附赠的皮卡丘玩具,满脸藏不住的欣喜,走路也蹦蹦跳跳的,带着他的胳膊一晃又一晃,开心得像只捡到胡萝卜的小白兔。
林白汐含笑注视着他的孩子,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安定与满足。
他才二十几岁,就已经在一个男人身上尝过了百般滋味,年轻的肉体盛着一颗垂垂老矣的心,不囿于过往,不怨天尤人,跌宕起伏之后,此刻平凡而简单的幸福,正是他从前求而不得,却一直心向往之的美好。
哪怕生活清苦一些,林白汐也甘之如饴。
离去若是一种幸运,他愿永不归来。
韩默消失一周后,某天深夜,林白汐被一阵敲门声从卧室里惊醒。
他穿着睡衣,匆忙披了件棉服,屏住呼吸悄悄来到玄关。
透过猫眼,他看见对门的邻居大姐站在公寓门口。
刘兰神色焦急,两手插在羽绒服的袖管里,寒颤打个不停,眼睛却还盯着地上瞧。
林白汐一下松了口气,马上将门打开。
“小林,快看看。”
“这人是你亲戚不?大晚上的怎么躺你家门口啊?”
刘兰先声夺人,林白汐门一开,她就急忙将他从门后拉了出来,指着过道墙脚不省人事的男人给他看。
“我男人下夜工回来,说你家门口躺了个醉汉,让我明早提醒你。”
“我一瞅这天气哪能放心得下,要是结结实实冻了一晚上,铁打的人都得去掉半条命。”
刘兰是这栋楼里出了名的热心肠,林白汐住在她对门,年纪与她弟弟相仿,还独自拉扯着一个半大小子,让人见了怪心疼的,她平常就将他当成半个弟弟看。
刚刚听了她男人的话,刘兰更担心这醉汉或许是林白汐某个亲戚或者朋友,怕时间拖得久了,把人冻出毛病来,赶紧套了件羽绒服出门喊林白汐。
林白汐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别扭地答道,“嗯...算认识。”
刘兰没发现他语气里的不自然,听到林白汐承认,立马就催促上了,“那赶快扶进去啊,这么冷的天。”
“要姐给你搭把手吗?”
“没事,我能行,谢谢刘姐了。”
“哎,客气啥,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姐。”
刘兰冻得受不住,摆摆手就钻回自己的公寓,哐当带上了门。
林白汐踌躇几秒,慢慢蹲到了韩默的身边。
楼道里的气温将近零下,韩默只穿了西装和羊绒大衣,林白汐拉过他的手,像捂住了一块硌手的冰。
刚才站在一边的时候,他就已经闻到韩默身上浓到刺鼻的酒气,现在凑得近了,那股味道便直冲鼻腔,熏得他头昏脑胀,也像被人强行灌了一大杯酒。
“韩默,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林白汐抚上他冻僵的脸,捂了一会,又将他的手拢进自己两掌间,一下下地摩擦搓热。
黑暗中,他依稀瞧见男人的眼皮动了一动,胸膛也有了明显的起伏。
“我知道你不喜欢陌生人碰你,所以没让刘姐帮忙。”
“我现在会把你扶进去,但你也要用点力气,我一个人很辛苦。”
话音落下,被握住的那只手蜷了蜷指尖,僵硬地屈起指节,缓慢又吃力地抓住了他。
林白汐知道韩默听明白了,便小心地抬起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肩上,憋着一股劲,咬牙将韩默从地上拉了起来。
韩默趔趄两下,努力想保持平衡,却控制不住地往林白汐胸口撞,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林白汐肩膀上。
林白汐费力将他扶进公寓里,等关上了门,韩默的脑袋已经滑到了他的胸前,整个人像滩烂泥一样,下一秒就要往地板上栽。
林白汐及时抱住韩默的腰,连拖带拽,耗尽力气才把人搬到了自己床上。
他打开屋子里的暖气,帮韩默除了鞋袜,脱掉大衣和西装外套,连领带也摘了下来,又担心他胸闷,把靠近脖子的几粒纽扣也一同解开。
韩默面色坨红,皱着眉,一只手攥着林白汐不放。
林白汐不打算哄人,他拉过自己睡暖和的被子,单手铺到韩默身上,试图与他讲道理,“我就在这里,走不了,你把手松开。”
而这样温和的说法显然不起作用,韩默不仅充耳不闻,还得寸进尺地将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牢牢扣紧。
林白汐无奈,只得用严厉一点的口吻威胁道,“你再不松开,我就把你丢到外面去了。”
韩默大概听懂了这句话,不情不愿地抽出手,把身体缩进了他的被子里。
林白汐叹了口气,先找了个脸盆摆在床边,再去厨房里给他泡了杯蜂蜜水。
回到卧室的时候,韩默把脸露出被子,睁开了一条眼缝,虚虚地瞧着他。
男人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早就乱了,下巴也冒出了一层短硬的青茬,一米八几的个子蜷缩在他的素色棉被里,像只可怜兮兮的大型流浪犬,哪还有以往意气风发的潇洒模样。
林白汐从未见过这样潦倒的韩默。
在他眼中,韩默虽然风流成性,却拎得清孰轻孰重,将感情和现实分得彻底。
他冷血无情,杀伐决断,哪怕韩家明天就要垮台,韩默也能保持十二分的冷静,将后续事宜一一部署,以待来日东山再起。
可就是这样理智到可怕的人,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白汐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反正,这个人怎样都与他无关了。
林白汐把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坐在了床沿。
韩默醉得厉害,视野里有无数个林白汐在晃,他随手抓过一个,喃喃道,“别...转了,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