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晏作为亲属,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花放在墓前,靠近石碑上刻着秦嘉远名字的位置。
他站在一旁看秦妈妈牵着抱抱走上前,也把一枝白玫瑰放在那里。
园子很大,却没什么声音,就连悲伤也都是沉默无声的,只是有时候听到一两声鸟叫。吸气又呼出的停顿间,程晏可能会听见手腕上戴着的手表秒针转动的声音。
深夜失眠时,程晏想,血与肉的摩擦间,他有多少次感觉到极度安静中耳边的轰鸣,而又消化出轰鸣中无端的静默。身体的新陈代谢,最终变化成身上一颗颗痣,作为那些营养存在过的证据。就像他因为太过于思念自己的丈夫,于是就生出一些幻想,关于生命,关于死亡。
牧师已经合上了书,风带走花朵的香味,所有的哀悼者都已肃穆站立。
信鸽腾起,乌鸦盘旋。
时间可能在此时走慢了一会,阳光投射过来,也来悼念一个灵魂的逝去。
世界上从此少了一个可以拥抱的秦嘉远,多了一座刻着名字没有温度的墓碑。
供程晏去缅怀,去想念。
所有人都走尽的时候,程晏还一个人坐在秦嘉远的墓前。
他礼貌地道别了所有人,要度过一段与丈夫的二人时光。
他随身带了好些东西,身上所有的兜都鼓囊囊的,虽然在葬礼上有一些失礼,但他是被战争夺取了丈夫的遗孀,又有谁会忍心去责怪他呢?
左边衣服的兜里装了一个柿子,他前两天特意买的新鲜的,坐在车上用手保护了一路,现在才拿出来,要秦嘉远好好品尝。
“嘉远……嘉远。”程晏哭哭笑笑的,把那个小巧的柿子放在墓前,擦掉上面的一点点灰尘,“我自己烤的哦,以前都是你烤,现在我也会了。”
程晏蹲在那里哭,一会又抬起胳膊来捂住了脸:“你快……你快尝尝好不好吃?我失败了好多次才烤好的……”
“我都没来得及尝一口呢……”
他觉得自己捂住脸,嘉远就看不见他哭,哭得脸也狰狞,也不会把嘉远吓跑。
西装的内兜里是一张照片,莫兰区的葬礼不在墓碑上贴照片,程晏自己偷偷带来了一张。
照片已经被他贴好了胶带,他用刚才擦了眼泪的袖子,又去擦石碑上的灰尘,再把照片小心地贴在名字的上面。
照片他们两个都熟悉,是结婚那一年的,两人照完结婚照以后又各自照了一组证件照,穿了对方最喜欢的衣服,在2023年留下一些难得的纸质照片。
“我只能给你这一张哦。”程晏抽了抽鼻子,鼻涕还是和眼泪一起流。他摩挲着照片上的丈夫,喃喃着:“其他的我要自己留着看……想哭的时候,想死的时候。”
“最后一张我要等我死了的时候再用,不对,是两张,一张贴在我的墓碑上,一张我要拿在手里。”
“嘉远……”
程晏感觉自己的心脏里被塞了一颗酸梅,又泡进泪水,从喉咙里插根吸管进去,酸胀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鼻子酸,眼睛酸,因为情绪激动而缺氧。
他难受,觉得还不如杀了他。
他扑进那座石碑的怀里的时候浑身冰冷,就连照片上的笑容也能烧伤他。
“嘉远……”
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死后……也不会有机会葬在一起。
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为他而哭泣。
程晏忘情地亲吻他的丈夫,因为哭泣而嘴唇颤抖,用力拥抱的时候石头会无情地硌着他的手。
就像他们年少时期第一次接吻时一样,咸涩的、崩溃的、处在人生拐点的。
他们第一次接吻是在学校的琴房,刚刚分化的秦嘉远跪在地上抱住这个弟弟的膝盖,被他哭得连命都想给他。
程晏因为发现哥哥几个月来的跟踪而哭得腿颤,坐在琴凳上拿拳头砸哥哥的肩。
不好好说话的秦嘉远因为扔掉里弟弟送的玫瑰、跟他打冷战、被冤枉不喜欢他的罪行被弟弟打,还要仔细他打疼了手而吻他的手心。
香味都随着咸涩的液体飘出来一点点,秦嘉远被那些吻不过来的液体弄得心乱,脑子乱,下面也想乱,他抱着弟弟,抓着他的手,感觉要为自己辩解点什么。
“那我又不喜欢玫瑰,我喜欢太阳菊啊!”
秦嘉远也委屈,他也不知道每日早上给他送玫瑰的是程晏啊!
程晏听了这话一下子被噎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有哭嗝还一个接一个地打。
秦嘉远自己先反应过来了,他心里一慌,把头凑过去一下子就堵住了弟弟的嘴。
不是甜的,有泪水的咸味,还有因为撞破嘴唇漏出来的血腥味。秦嘉远十六岁开始就在梦里这么吻弟弟,理论知识满得要溢出来。
天已经黑了,秦嘉远捧着程晏的脸,在严禁恋爱的学校里,跟他接了一个月光味的吻。
“我记住了,你喜欢太阳菊。”程晏撑不住身体,已经靠在了石碑上。
他也还是小小地打着哭嗝,不过已经没有人会抱着他吻了。他已经成了一个人、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右边的衣兜里是一个很小的册子,很早就准备好的。他拿出来翻了翻,收了收哭声,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嘉远,我要给你读一首诗。”
“Stop all the clocks, cut off the telephone
(停止所有的时钟,切断电话,)
Prevent the dog from barking with a juicy bone
(给狗一块浓汁的骨头,让他噤声,)
Silence the pianos and with muffled drum
(喑哑了钢琴,随着低沉的鼓,)
Bring out the coffin, let the mourners come
(抬出灵柩,让哀悼者前来。)
Let aeroplanes circle moaning overhead
(让直升机在头顶悲旋,)
Scribbling on the sky the message He Is Dead
(在天空狂草着信息他已逝去,)
Put crepe bows round the white necks of the public doves
(把黑纱系在信鸽的白颈,)
Let the traffic policemen wear black cotton gloves
(让交通员戴上黑色的手套。)
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nd West
(他曾经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
程晏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他把头靠着石碑以寻求丈夫的安慰。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
(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吟,)
I thought that love would last for ever; I was wrong
(我以为爱可以不朽,我错得离谱。)
The stars are not wanted now: put out every one
(不再需要星星,把每一颗都摘掉,)
Pack up the moon and dismantle the sun
(把月亮包起,拆除太阳,)
Pour away the ocean and sweep up the wood
(倾泻大海,扫除森林,)
For nothing now can ever come to any good.
(因为什么也不会,再有意义。)”
*
修改了最后的结局,加了新的内容。
《小偷的玫瑰》要第二十六才放出来,所以我删了之前的二十五,请大家见谅。
诗是奥登的《葬礼蓝调》,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诗。
最后希望大家在2020的开头一切都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26章 二十六:小偷的玫瑰(正式完结) 在把秦嘉远还给上帝的时候,玫瑰的刺扎破了他的手。
[正式完结,新添了一个章节,在上一章,请移步观看,感谢大家的支持。]
C26:小偷的玫瑰
卡尔先生于一个月后又来了。
这一次程晏和他面面相觑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是来干吗的。
“快进来坐,我去给你倒茶。”他把卡尔让进屋内,自己去厨房烧水。
卡尔先生不论怎么长都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他抓着衣角跟在程晏身后,脸上带着抱歉和紧张,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才鼓起勇气开口:“程先生……以后,我可能就不常过来了。”
程晏正认真往壶里灌热水,冷不丁一惊,差点烫着手,转头看他:“……什么意思?怎么就不常来了?”
卡尔伸手要接他手里的壶,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就是……嘉远哥他,后事基本上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也……升了军衔,就、就没什么机会,也没怎么有时间……”